111、蘭因(2 / 2)

飛鴻雪爪 唯刀百辟 11643 字 9個月前

仇歡愛著鵝黃長衫,向來氣質柔婉,這股冷硬在她身上極少見得。

僵持片刻,仇歡慢慢說道,“尹寶山與我已無瓜葛,你要找他,找錯人了。”

李碧梧見她護著懷中小姑娘,笑著說,“我不找尹寶山,我和你聊兩句。”

和仇歡不同的是,李碧梧笑得異常溫柔,程霜筆卻不由替她捏把汗。

仇歡也笑道,“我與你好像沒什麼可聊的。”

李碧梧好像恍然,“哦?是啊,當然。你愛心泛濫,武功不佳,與我半點不同。我與你可以說相當不投緣,若非尹寶山,我都懶得看你一眼。”

李碧梧一麵說著一邊說著,一邊自來熟似的往空杯子裡甄酒喝,又取了筷子摘魚肉嘗了幾口。發上沒有三毒絲玉釵,李碧梧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不少。

仇歡失笑,“害我被你追殺十幾年,他從不曾露麵勸你抑或護我,難不成我還得謝他?”

“可他教了你悛惡劍。”

“他隻教了我太乙玉玄劍。太乙劍派門規森嚴,嚴禁弟子習彆派功夫。修羅刀,不過是我從他使悛惡劍時領悟而出,可以算自成一家。”

“他教你玉玄劍,終歸對你有所助益。”

“後來我被逐出終南山,自此再未使過玉玄劍,故他也不算教我。何況這許多年來,終究他負我更多。”

“他既這麼糟糕,你當初又如何看走了眼?”

仇歡沉默片刻,微微一笑,像是陷入回憶。

他為躲李碧梧藏入玉虛峰。仇歡因劍法疏漏,被餘真人罰去玉虛峰上練劍思過。那時她劍法稚拙,成日自言自語,不知山中有人正在暗窺她。他看在眼中,忍耐數日,不免發笑。不知此人是否是賊人,仇歡欲告知上山送飯的師姐,他慌忙出言阻攔,自稱是餘真人好友。

仇歡不信,他便說,他精通太乙劍法,隻需指點一二,便可以令她免受師父責罰,但切不可告知旁人。

起初她不信,誰知受他數日指點,劍法日進千裡,便真以為山中所藏之人乃是本派前輩高手,說話時也不由帶上幾分敬意。每日的飯食茶點必分他一半,每每稱他“前輩”,他總不免發笑,也不知為何。

直到有一日,仇靜上山時攜來一壇酒,是雪邦送來的龍頭,帶上來給她嘗嘗味道。仇靜一走,那人便出言向她討酒喝。她向來不嗜美酒,心想,給他又何妨?

山中石壁隆隆開啟,露出一條長滿青苔的潮濕甬道。她雙臂抱酒,小心翼翼穿行而過,直至甬道儘頭白衣男子,忽然明白往日他為何發笑。本以為是個鶴發老者,誰知是個豐神俊逸的年輕男子。

起初待他也仍帶著敬意。

後來聊得多了,知曉他手腳筋儘斷,此刻如同廢人,又對他心生憐憫。再後來,哪怕他間或三兩次出言調笑,竟也不覺得他輕浮,更沒有厭憎。

後來便生情愫。

再後來,劍法中暗藏悛惡劍招被掌門察覺在先,拒不承認師從旁人再後。身懷六甲,醜事一招抖落,餘真人也護不住。

離開終南山後,她徑自往南而去。從始至終,她從未有任何事拖累牽連於他。

他的確是個薄情人,若說辜負,她倒覺得談不上。

李碧梧嫌酒不好,喚跑堂換了壺重碧。

“做遊俠,武功絕頂,不倦紅塵,無情來去,自有一番瀟灑自在。”仇歡撫摸酒盞,笑道,“就好比這酒。美酒雖好,偶爾喝上幾盅滋味甚佳,卻不可代替餐飯。終日以酒為食,不止傷身傷神;醉生夢死,也容易落人笑柄。”

李碧梧道,“那你又為何常喝個酩酊大醉的說起你與他的種種往事?”

“我庸常極了。習武之人,卻資質平平,無論劍法刀法,始終沒有什麼建樹。如今上了點年紀,自知更沒有機會成為一代高手,而江湖之中晚輩層出,自己女兒……不及十歲我已不是她敵手,實在慚愧。我這一輩子從未有過巔峰,若說有一件事值得回憶,大抵也就是曾嘗過美酒。”仇歡微微一笑,“而你與我不同。你武功登峰造極,江湖之中罕有人與你匹敵,是我做夢也求不來的。你一生之中將會有無數酣暢快事,他又有何值得你留戀?”

李碧梧忽然覺得她說法有趣,“你不過當他是時雨春風?”

間或一笑,潔淨兩頰有梨渦浮現,與往常那個毒夫人竟有些毫不相乾。

仇歡一抬眉,一點頭,“是啊。”

這一舉一動間自有萬種風情,難怪尹寶山曾傾心於此人。

李碧梧突然也有點喜歡她了。

傳聞之中向來有宿仇的兩人,如今對坐飲酒而談,言笑晏晏。

程霜筆望著這二人身影,覺得此情此景實在有些奇特非常。

·

難得與人痛快笑談,李碧梧喝得微醺出門,臉頰泛紅,步履也有些許不穩。程霜筆在後頭小心翼翼的跟著,生怕這前輩一著不慎,一頭栽進水裡。

行到集市之中人多之處,李碧梧走出幾步,忽然停駐。耳朵微動,捕捉到不遠處有異樣動靜。

不過一個眨眼間,碧綠的影子便已鑽入巷落。

程霜筆循著碧影,繞過曲曲折折的幾個小巷,追入一處蔭蔽叢林之時,李碧梧便已出手了。

手起葉落,苗人少年倒在井畔。

程霜筆立刻認出那是曾在青城山被圍捕又脫身的蛇母巴獻玉。

伴隨著一聲尖利竹哨聲,李碧梧輕飄飄墜地,落到人群之外冷眼看著,眼中帶恨,有些許暢快,甚至還覺得遠遠不夠暢快。

她知道巴獻玉作惡多端,更知道他是巴德雄的弟弟。她必要親手手刃此人,方解心頭一快。

有劫複閣人責問李碧梧:“閣主都說了不殺,毒夫人你為何——”

“何況他方才將刀刃移走,並無殺心人——”

……

諸多開解話語,李碧梧漠然聽著,自始自終不曾言語,臉上漸漸帶上細微譏笑。

這般惡人有情。

尹寶山卻無情。

好生無趣。

這感覺如同平生癡愛的美酒,近來方覺得不夠辛辣醇烈,忽然間便失了滋味。

李碧梧頓覺無聊,一聲輕歎,兀自轉頭離開。

及至快出思州城,程霜筆著急問道,“李師祖,你往哪兒去啊?”

李碧梧道,“回十二峰,解冰封霜凍之毒。”

程霜筆道,“那晚輩便要就此離去了。”

李碧梧腳步停下,回頭瞧著他,問,“你呢?”

程霜筆道,“回洞庭。”

李碧梧哂笑,“若要屠程雪渡,程四海那小子必會護著他。以你這功夫,尚還敵不過程四海。”

程霜筆有些無言,“我……不殺程雪渡。”

李碧梧又道,“不如你拜我為師,以你資質,不出十年,回去屠四海刀宗滿門也不在話下。”

程霜筆啞了一瞬,恭恭敬敬說道,“我回去複命……不屠什麼滿門。”

李碧梧想想又說,“不如臨行前,你叫我聲師父再走。回去告知程四海,我已收你為徒,你與程四海平起平坐,程雪渡那小子徒然矮你一個輩分,自然變成你徒兒好女婿。你隨意羞辱他幾句,出出氣,他也不敢將你如何。”

對於毒夫人這惡作劇,程霜筆有些哭笑不得,“前輩好意,晚輩心領了,但晚輩資質平庸,實在不敢辱沒……”

“行了。”李碧梧兩指輕揉額頭,“旁人欺你負你利用你,你就不恨?”

程霜筆道,“若我違拗師門,血影在天之靈,也必不會安息。”

“死人哪有什麼安不安息?”李碧梧嗤笑,“若不報仇雪恨,死人才不會安息。”

程霜筆躬身而拜,形容懇切,隻求李碧梧不要再對師門與死者出演不遜。

麵前許久沒有動靜。

這小子忠直近乎蠢蠢,既傻又無聊。

李碧梧不免一笑,不再多言。

程霜筆久未聽見聲響,抬頭來,碧綠的影子已不見了蹤跡。

作者有話要說:手機碼字,一些累贅句子還沒來得及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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