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洞庭之圍7(1 / 2)

飛鴻雪爪 唯刀百辟 8676 字 9個月前

謝璡曾去丹房偷來一粒紅褐丹砂, 當夜被囚禁的婦人便自戕了。對那女子的死,四歲的謝璡並不意外。他隻知道她需要這東西,便鑽狗洞去拿來。

又或者四歲的謝璡以為, 龍虎山上死了人,男會被逐出山去, 所以才去偷了丹丸給她。

那群道士雖嫌他辱門敗戶,可奈何此人修習“飲淵劍”一支單傳又已爐火純青。若將他逐出山去, 飲淵劍從此斷了武道根基, 實在得不償失。

男人被師長罰跪四大天師, 四十九日之後, 卻終於依舊留在了山上。

謝璡知道自己再沒有機會學會坐忘無我,隻好在男人回來之前逃出了龍虎山, 靠所學零星劍術拜入終南山,卻因為終南龍虎來往甚多,趁去雪邦修習之機, 做了月影宗外家弟子,自此沒有回過終南。

記憶中那年輕男子已然麵目不清,但哪怕隻是憶起一個模糊麵容, 便會令他作嘔。

縱欲無度之人易早衰。謝璡不知那男人如今死了沒有, 死了, 他便可以不必再自省自己從何而來;沒死也好, 來日尋見機會, 謝璡必要親自手刃這段噩夢,以慰藉婦人在天之靈。

婦人待她不錯, 自己精神不濟,卻也在他每次挨了打後,叫他去尋藥來替他包紮。他不知道她是否是自己生母, 哪怕是,她恐怕也不願承認。他隻記得她姓謝,所以他仍將這姓氏留存了下來,以使自己記得數十年前尚還有一段冤情未了。

同輩弟子往往長他四五歲。十四五歲情竇初開的少年人聚在一起,私底下少不了講些學來葷話,他概不參與,總覺得不是君子所為。他憎惡男女之事,哪怕知道君子“樂而不淫”,“發乎情止乎禮”,卻仍覺得一旦生了□□,便與所厭憎之人無差。

雪邦弟子大多非富即貴,謝璡與他們玩不到一處,漸漸不大合群。

直至偶然聽說武曲。

能敗前輩高人而不忌流言,與老僧長居深山故不諳男女之事,與師弟共處一室毫不避忌,誤入男子浴湯麵不改色以男子自居,正是因為心中毫無男女之彆方能如此坦坦蕩蕩。

向來親緣淺薄,踽踽獨行,輾轉五門卻終成一代高手,那他也未嘗不可。謝璡終於找到精神依托。

璡,石之似玉者,是他逃出自己為自己取的名字。

隻因他喜歡心無塵濁的君子,光明磊落的俠客。

十歲那年,他瘋了一樣的搜尋武曲的一切蹤跡,好像隻要想起“武曲”這兩個字,時間一切肮臟齷齪皆能為他蕩滌。

記得樹上記載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日複一日的回想,年深日久,漸漸連說話的口吻也能描摹。對武曲再世一類傳言深信不疑,有時甚至到令旁人發笑的地步,謝璡卻不以為意。有時候常恨自己晚生了幾年,又長歎世道不公令英雄早卒……

直至前些時日遇見鬱姑娘,見她行事、語氣,似有模仿武曲之嫌,比他這麼些年所見更為逼真,便以為她與自己一樣,也是武曲癡。以為終於遇見知己,誰知尚不及他問出口,鬱姑娘便又神出鬼沒,不見了蹤跡。

五歲之歎令謝璡恍惚了一陣。

回過神來時,院中勢態已稍見和緩,裴穀主緩緩問了句,“既然仇山長的事了了,那可否容我帶走張自賢?”

仇靜問,“你與張山人究竟有何宿怨?”

裴穀主道,“我與他有舊怨,自然是我們的私怨。冤有頭債有主,自沒有旁人插手的道理。”

終南山一行坤道一陣低語。

大抵盤算著,比起被裴沁當眾揭了龍虎山的醜,倒不如讓張自賢與裴沁私下了斷。堂堂飲淵劍唯一掌劍人,不至於會在初出茅廬的羅刹刀下送了命。

不及仇靜開口,張自賢卻講了句,“貧道不曾記得與穀主有過什麼過節。”

裴穀主笑了,“也就二十來年光景,張山人記性可差了點。需得我提點提點?”

仇靜阻攔不及,張自賢脫口又是一句,“裴穀主講來聽聽。”

裴穀主道,“張道長欺淩婦孺,可又不當回事了?”

張自賢迫不及待問道,“你說貧道欺淩婦孺,此人姓甚名誰?”

裴穀主一頓,道,“那女人,姓謝……”

謝璡忽地一個激靈,望向張自賢。

張自賢聞聲忽地背過身,打量背後眾人,麵容枯瘦,卻神情振奮,朗聲說,“你們聽見了嗎!她說她不記得五歲之事,忘了自己父親是誰,卻記得巴德雄之妻,一個無籍籍名的婦人,她的生母,姓謝!”

謝璡忽然看向湖心人。

一時間,無數道目光皆向她射來,有猜疑,有恍然,一時間神態各異,眾說紛紜。

紅衣女子微微笑著凝視張自賢,不發一語。

紛擾聲中,一白衣男子自人群後頭問了句,“張山人,敢問……你又如何知曉,巴德雄無籍籍名之妻姓謝?”

邊說著,白衣男子撥開人群,站到湖岸邊,遙遙一瞥眼棧道上相依偎的兩人,側身盯著張自賢。

張自賢道,“那年,巴德雄攜妻女前來中原,被江宗主所驅逐,心生怨恨,一等過了淮水,放了不少蠱蟲入山。彆山少俠客,周遭百姓怨聲載道,貧道奉先師玉華子之命入山滅蠱害、捉賊人。誰知賊子狡猾,入龍虎山途中拋棄妻女而逃。貧道將此人謝氏與那小丫頭扣於象鼻山,隻求此人前來搭救妻女時,將他綁了,親自送去雪邦。隻是沒想一晃數年,巴德雄始終不曾出現。貧道從未虧待她們母女兩,甚至將那小丫頭交予我師妹,送去五宗教養,以去異邦惡習。而謝氏,大抵知曉自己被巴德雄所拋棄,又或者怕拖累於這苗嶺賊子,便自戕了。謝氏本無罪過,也怪我,一時除賊心切,害謝氏枉死,也被師長罰跪了七七四十九天。”

張自賢講完,兀自歎氣,似是自責。

程雪渡問,“果真如此?可有人佐證。”

“佐證?不過此事怕也有二十餘年了,本派上下,能為貧道作證,隻有先師,與兩位掌教師兄,”張自賢打量程雪渡,忽然說,“琴心劍膽,流風回雪……你與我師弟年紀相當?”

程雪渡淡淡答道,“自明兄長我一歲。”

張自賢笑道,“那時他才幾歲,你也才幾歲……在座數貧道年紀最大,諸位自然不知當年事。”

一時間,在座不少人都說幸得張山人當年捉了巴德雄,以他妻女為質,巴德雄不敢輕舉妄為,否則當年大彆山,便如八千年一心嶺。

眾人竊竊私語,大多對張自賢多加讚譽,便更覺得裴沁所言不實。

程雪渡仍舊還是冷冰冰一句,“可有證人?”

張自賢拿長輩身份也壓了,雲遊師弟與此人“琴心”“回雪”齊名的近乎也套了,旁人皆信他不信裴沁,此人卻好賴不知,那秉公無私的模樣實在叫他有些難堪。

怒火中燒之中,張自賢免不了口無遮攔,拿指頭點著他,“巴德雄為禍中原,多少武林人受其戕害,板上釘釘之事……你妻子,本就身受其害;而這女子誑時惑眾,誰知是不是與她那賊子父親裡應外合?你這毛頭小子,卻偏幫於她,你……你難不成覬覦此女美色,故事事向著她說話?”

裴穀主笑道,“張山人,怎的見著是個平頭正臉的男人便覺得與我有染,晚輩實在消受不起。”

人群中迸發出一陣笑。

“當年事久,張道長與裴穀主又各說不一,若無證人,晚輩自不敢亂下定論。”程雪渡卻不看裴沁,麵不改色道,“在下敬你為前輩,尊你一聲張道長,可莫以己度人,為老不尊。”

張自賢嗬地一笑,“我不聽你這小兒摸魚攪局,去請你那嶽丈過來,我親自與他老人家細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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