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君入甕5(2 / 2)

飛鴻雪爪 唯刀百辟 19076 字 9個月前

江凝不答。

程霜筆追問,“是否你一早已知道些什麼?”

纖濃睫毛輕顫,仿佛被萬千思緒死死壓住,抬不起眼來看人。

半晌,她笑笑,“快十年的事了吧,誰還會記得?”

說罷她轉頭,快步走下渡口。

程霜筆問她,“你去哪裡?”

江凝沒答,立在渡口上,低聲詢問崗哨些什麼。

崗哨搖搖頭。

江凝微微笑起來,又說了點什麼。

他聽見那句話是,“能否托隻小船,將小女送出島去?”

以不疾不徐的吐詞,柔聲細語地商量著。

崗哨依舊搖搖頭,指指遠處,說今日不好行船。

所有人都抬頭看去。遠處天空積滿灰雲,滾滾壓向君山島。天際線下,一葉小舟向島上極快的駛來。舟上無人持槳,必定有高人在其上。程霜筆定睛看了一陣,直至看清舟頭立著的是程四海與裴沁。

程霜筆道,“等程宗主上岸,少莊主或可同他商量。隻是你為何要突然攜她離島,便要仔細想想該如何同他解釋了。”

江凝隻是不答。

以宗主性情,恐怕真不好糊弄。

程霜筆見她懷中小姑娘消瘦小臉,移開視線。

哪怕胸中鬱解,有心責問,卻終於動了惻隱之心,低聲道,“我知道一條出島水路……”

話未說完,忽聽得背後迸發一連串撕心裂肺的慘叫。

遠處鳴衛從樹間奔來,衝周遭蟄伏的鷹衛報了一聲:“有三個川輩弟子被困在刀塚……是貓鬼!”

幾人瞬間往島上掠出,飛入樹間消失不見。

程霜筆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地,又生起更多不安。

她的確預先知道了這一切。

他轉頭看向江凝。

後者則長舒了口氣,也像是煎熬了許久,垂頭道,“多謝,不必了。一切我自會與程宗主說個清楚。”

說罷,淡紫的身影輕縱,如一條彩練飄墜入水霧之中。

·

穀中傳來幾位尋貓少年的慘叫聲,屠萬金當即衝了下去。與他一同下到穀底的,還有幾位鳴衛。

周遭蟄伏的幾位天鷹立刻向南飛縱出去,看架勢,多半是去向竹園中眾人報消息去的。

重甄立在山頭沒動,遙遙望見遠處自竹園奔出的人群,稍想了一陣,轉頭衝柳虹瀾擺擺手,脫口道,“跟上鷹衛,找到江宗主。”

柳虹瀾得令,如一支箭矢飛縱出去,眨眼現身於鷹衛之前,。

重甄也沒閒著,緊隨柳虹瀾跟了上去。

葉玉棠打量這一前一後兩人,尋思著,這是鬨哪出?

稍作一想,立刻明白過來:貓鬼陣隻能困住晚輩弟子,此刻效力不強,以竹園到此處距離,群雄聞聲齊聚於此,短時間內並不能將其中一些人困住。

尤其是劍老虎。

設蠱之人必然會徐徐圖之,比如,現身將他引到彆的地方,之後再回到貓鬼陣中來。

葉玉棠自忖輕功不及劫複閣中人,這麼貿然追去,必然無功而返。不僅連老虎屁股都摸不到,還顯得有點傻。

她四下一看,遙遙望見山巔的長亭——上到此處,幾乎可以將整個君山島儘收眼底。

想了想,回頭衝長孫茂說,“我去長亭上看看情況。你跟我過去,還是下去救人?”

長孫茂有一瞬沉默,接著說,“我跟你過去。”

她點點頭,一個起落直上了東南麵的長亭。

剛剛落腳,便聽到第二陣齊聲慘叫自穀底傳來。她扶住闌乾,探出半身俯看刀塚,隻見屠萬金與兩名刀侍仍能活動,各自拖拽一名刀宗弟子往山穀上攀爬,形容雖稍顯吃力,卻也無大礙。

回頭一看,這頭山穀長坡上正有一群人向山頭奔上,被貓鬼第二震波及,有小半被瞬間定在當場,瞪大了眼睛望向坡頂。

有少量不信邪的,勉力走出幾步,損了五臟,慘叫便多半是來自這些個人。

仍有大多數活動自如,以仇靜與張自賢為首,正向山頭縱而來,自恃一身功夫幾能冠絕天下,便急於入穀生擒了肇事者。

頭一偏,銅麵生已經在山坡高處攔人,勸說著:“越近陣心,蠱陣威力越強。不如眾人留待高坡上,待巴德雄現身再去捉拿不遲。”

大多數人見識、親曆過貓鬼,隻需稍加回想從前遭遇,當即便會被這番話給勸住。

也有少許幾個自負不凡的,非要衝入山穀,說什麼——“不過幾個醃臢小人,何足為懼?何況島上人才濟濟,區區一蠱陣,能翻起什麼浪?”

其中最為義憤填膺便數張自賢。

今日他丟了最大的人,此刻便是想要為自己撈回最大的臉麵。

何況,倘若讓巴德雄有了可乘之機,他丟的可不止是臉麵那麼簡單。

此言一出,有人勸,也有人附和。銅麵生隻身一人,阻攔不及,隻能眼睜睜看著張自賢領著三五人衝入山穀,直奔那一泓寒潭而去。

雨越下越大,幾有滂沱之勢。

雨水從四麵八方向寒潭漫灌而去,水勢見深,七星盤大半已被湮沒在水中大半。

如果決定貓鬼蠱的是水深、與四通八達的地穴通路。那水的最低窪處便是陣眼,水越深陣越強,波及周遭旱地區域越廣。

如果陣眼之中水不夠豐沛,地洞打得再多,似乎也無濟於事。比如剛入一心嶺時,那個已近枯竭的枯井。

設陣者憑三五人,哪怕將君山島挖穿了,貓鬼陣也未必能鎮住多少人。

賊人有這個自信將江餘氓也算計在內,靠的……

雨。

葉玉棠望向簷外。

原來野道也是靠天吃飯啊。

簷上劈裡啪啦,越來越響。密雲覆上來,這場雨看來要越下越大。

果不其然,第三聲慘叫傳來。

跟在張自賢身後的一名龍虎山弟子,於疾馳之間倏地繃直身子,整個人如同從腰際折斷,跌墜下懸崖去。

張自賢大叫一聲,三步並做兩步朝他俯衝過去。

與此同時,身後跟著的兩人身形一頓。

張自賢將要撈住那跌墮的身影,腳步也眼見的慢了下來,吃力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彎身大口喘氣,再邁不動步子。

山穀上眾人頓時亂成一團。

有人欲下穀救人,銅麵生幾番喝止不休,拔劍拍飛了一個鬨得最凶的,又一聲大喝:“誰敢入蠱陣,先吃我一劍!”

眾人噤聲。

仇靜開口,厲聲命眾人後退。

人群或快或慢退出幾步,立於山坡上有半數人卻停在原地,沒有動。

不是不想退,而是——退不了了。

一切就不過發生在一刻鐘之間。

眾人麵麵相覷。

直至有人問了句:“你們看到穀裡有井了嗎?”

不少人都搖了搖頭。

有人望向刀塚高坡,忽然說,“你們看,這像不像……”

仿佛一語道破天機,山坡上霎時鴉雀無聲。

退出山穀也沒有用,整個君山島恐怕都囊括在了蠱陣之中。

葉玉棠起初本想著是否要下去救人。但一想到其中有張自賢,忽然猶豫。想他倘若必有一死,死於巴德雄蠱陣之中倒也功德圓滿。

二來,執意赴死的,也合該吃點虧才能長記性。

餘下的人,能撤去何處?

她舉目環視君山島,試圖找出一個少受蠱陣波及的區域時,忽然看到一個小小的白點,飛縱上了西北麵長亭,撥開覆蓋周身的白網回首一望,像是忽然望見有什麼人急追了上來。便又翻爬上長亭闌乾,雙手拽著什麼東西,一蕩便入了山穀。

一個紫影旋即縱上對麵長亭簷頂,四下俯瞰,似乎想看那白點躲去了何處。

崖下寂靜無聲,稍時,東麵穀底草木輕顫,抖落出一線搖曳草痕。

幾乎下意識間,葉玉棠從長亭上一蕩而出,直取草痕搖顫之處,往前十米,正欲一腳踹上去!

西北麵紫色身影也忽地覺察,從穀底急墜而下,帶出身後一串鴉群般的黑影。

草穀包中之人比馬氓警覺得多,也更快,覺察到有聲音縱近,忽然改向,向穀底俯衝而下。

葉玉棠瞬息掠出丈餘,立於寒潭石柱之上,猛地抽刀,飛身去斬迎麵而來的草穀包。

那草穀包拱動至半途,陡轉方向斜衝出一段,立刻正麵對上飛來的紫衣老者,倏地又是一停,遁入地下,霎時再無蹤跡。

葉玉棠與江餘氓所立之處相隔百步,兩人遙遙盯著一簇搖擺枯草,有點相顧無言。

她低頭盯著幾近湮沒至山脊的水潭,與水上堪堪冒了個頭的七星盤石柱,不禁陷入沉思。

覺察到長孫茂在她身畔落地,臉上掛起惡作劇似的笑,問他,“你說,若是在這水裡滴上幾滴吻佛陀,會如何?”

他從後趨近,淡淡道,“要這山頭活物死透,草木儘枯,一滴便夠了。”

葉玉棠蹲身望進水中,笑說道,“這麼厲害?”可惜威力太猛,傷及無辜便不好了。

正想著,但覺得兩手腕覆上冰涼細絲,她下意識抽手,誰知兩根細絲一早結好漁人結,一掙紮,細繩立刻在手腕上套的死死的。

葉玉棠神色一凜,回頭問他,“你做什麼?”

長孫茂退開幾步,將兩根長絲在自己胳膊上繞了一圈,兩手一抬,長絲繃緊,將他胳膊勒出一道紅痕。

像是在同她示意:你一動,我胳膊從這裡絞斷。

葉玉棠幾乎懵了。

身後不遠處也傳來劍老虎一聲喝問:“這裡有你什麼事?你下來做什麼!”

葉玉棠一偏頭,便重甄定在當場,臉上冷汗密密實實出了一層,臉色不大好看,顯然在這穀底有些受罪。

江餘氓關心則亂,疾步走近,欲看他傷勢。

趁他蹲身查看自己腿傷時,重甄忽然說了句,“對不住了,宗主。”

兩線長絲從他袖中發出,江餘氓一時躲避不及,啞門玉枕各挨了一擊。

江餘氓張嘴欲罵,卻隻罵出殘缺幾個音節。

重甄輕撥長弦,似乎傳了什麼話過去。

江餘氓隨即抬眼一看。

見山頭、穀中心,烏壓壓一群人,幾近無人能動彈。

大抵也將重甄的話聽了進去,雖眉頭緊皺,臉色發黑,卻漸漸沒有要衝開穴道的意思。

葉玉棠頓時明白過來,拽著右手長絲,傳了句話給他——

“遁地可通貓鬼穴,若等他打通貓鬼蠱穴,貓鬼陣威力越強,興許尚不及捉住他,便已全然被困住。”

長孫茂一點頭,也輕拽絲線——

“是。冬雨不長,不出幾個時辰潭水彙入洞庭,蠱陣很快失效。蠱陣最盛隻有約莫這一個時辰。不如先假意被貓鬼震住,引他現身。”

他抬眼瞥她,雖不是發乎真心,卻仍補了一句,“若等貓鬼將你我也困住,這群人便真的沒救了。”

話音沉穩卻溫柔,自腕間遊入,在手三陽經間穿梭,撩得她心裡癢癢的,背對著他,臉上緩緩掛著笑。

天色仍陰沉沉,不遠處有定張自賢幾人,頭頂又有大樹樹蔭遮蔽。兩人近近站著,若不是有人故意湊到跟前來看,彼此身上交錯纏繞的絲線很難被人察覺。

葉玉棠目不斜視,輕撚手上長絲,莫名喜歡。

心裡想的是:雖有小敵當前,他兩偷偷摸摸乾個啥,恐怕也不會有什麼人發現。

穀中靜寂,隻隱隱能聽見島外潮水之聲。

那人也算警惕,等水位再漲上些許,雨漸漸小下來。方才從林間飛出兩粒尖銳石子,一粒在江餘氓頰上劃出一道血口子,一粒擦著長孫茂脖頸而過,劃出一道細小口子。

四人心照不宣,皆一動不動,沒有出聲。

片刻,笑聲在穀中響起,如同刮鍋挫鋸驢叫喚,實在難聽極了。

隨後一個小白點從樹尖輕輕縱出,落到對麵山高處倒插的巨劍折肩上。那是刀塚露出土最長的一柄劍,劍身折肩也有半山高。

那白色小點在折肩上蹦了蹦,方才翹著二郎腿坐了下來,橫豎一般長,和站著沒什麼區彆。

他環視山穀,視線落在葉玉棠斜前方的劍老虎身上。

又嘿嘿笑了兩聲,問劍老虎,“知道今日我尋諸位來,是做什麼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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