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身後傳來中氣十足的一聲喚:“妙妙!”
認出這聲音,祁熠立刻抿起唇,抄在兜裡的手指收緊。
薑元妙循聲停住,回頭就見路逍歡快地朝這邊跑過來,額發被風揚起,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眉宇間帶著蓬勃朝氣。
跑到她跟前,路逍才堪堪停下,絲毫不客氣地擠進他們倆中間:“早啊,妙妙。”
又扭頭,語氣自來熟:“早啊,同桌。”
祁熠麵無表情,沒有搭腔。
看著就像會遲到甚至曠課的人,竟然在這個點來學校,薑元妙感覺見鬼:“你怎麼來這麼早?”
路逍抬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發型,抱怨似地跟她分享糟心事:“昨晚不跟你說了嘛,我認床,一晚上都沒怎麼睡呢,這不是早點來學校補覺。”
他們昨晚又在聊天。
祁熠藏在兜裡的手指又緊了些,微垂的眼皮下,眸色愈深。
光是“早點來學校補覺”這句,薑元妙就無從下手吐槽。
同樣是睡眠不足,祁熠整個人籠著低氣壓,路逍卻還活力十足。
他提議:“比賽嗎?看誰先到教室,輸的人中午請吃飯。”
薑元妙毫不猶豫拒絕:“不比,沒你腿長,跑不過,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又要坑我。”
昨天中午那頓飯都還是刷她的卡,這人臨到吃飯才想起來說還沒辦飯卡,嚴重懷疑他是故意。
路逍選擇性聽中間半句,當成誇獎,哈哈一笑:“我讓你三十秒——”
“秒”字的發音才說出來一半,剛才說著不比的人立刻像兔子一樣竄出去,就丟下一句:“我要多刷兩雞腿!”
她跑得飛快,看樣子對這兩隻雞腿勢在必得。
路逍都愣了下才回過神,笑得肩膀直抖。
從她漸遠的背影收回視線,路逍扭過頭,眼底笑意漸褪,看向一直沒吭聲的祁熠。
被注視的人,麵無表情地回以冷淡目光。
常青的香樟樹肆意生長,枝葉像手一樣伸向天空,今天的雲層很厚,風裡帶了點冬天的味道,冰涼的,喚醒被睡意捆綁的細
() 胞。
長相出色的兩個少年相對而立,目光在空中交彙,似有無形火花。
兩人的五官都無可挑剔,一個書包斜跨在身後,外套拉鏈規矩地拉至領口,下顎線條繃著,整個人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另一個單肩背著包,外套沒拉拉鏈隨意披身上,漆黑短發稍許淩亂,深邃的眼睛總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此刻的目光卻是挑釁多於善意。
讓無數一中學子發愁抗拒的紅白校服穿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身形,兩種風格的帥氣。不少路過的學生在打量他們。
路逍唇角微揚,眼底不掩躍躍欲試的挑釁:“比一場?”
祁熠下顎微抬,漆黑瞳仁像是凝冰的湖麵,路逍拋下的這顆小石子,沒能掀起波瀾,隻目光冷淡地掃他一眼:“幼稚。”
“怎麼,你怕輸?”
“是沒興趣。”
祁熠沒理會他的激將法挑釁,長腿一邁,冷漠離開。
路逍看著他的背影,感覺沒勁地搖頭:“性格這麼悶,真是無趣。”
又笑了下:“那我可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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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元妙是玩心重的人,做事情也有點三分鐘熱度,比起需要持之以恒付出努力得到收獲,更喜歡享受有趣的過程。
路逍跟她是通過象棋熟悉起來,聽她講過不少小時候關於學象棋的經曆。
一開始是出於好奇和興趣,跟著棋士爺爺學,展露了些許天賦後,爺爺打算係統培養她時,她半個月都沒能堅持下去。
當興趣被賦予期望,就變得無趣,而她最難以忍受的,就是無趣的事物。
比起結果更享受有趣的過程,在這一點上,路逍跟薑元妙是同一路人。
而祁熠,是跟他們截然相反的那類。
上午大課間,祁熠被班主任喊走,人前腳離開,後腳,前桌的小聲議論就傳到路逍耳朵裡。
徐綿綿看起來比祁熠本人還激動:“肯定是保送的事,不是說進了國家集訓隊就能保送嗎?”
路逍捕捉到關鍵信息:“保送?”
徐綿綿轉過來跟他解釋:“祁熠參加競賽進了國家集訓隊,明年三月再去比一次,就能進國家隊,是不是很厲害?”
路逍早從薑元妙平時的聊天中得知她有個學習好到惹人羨慕的發小,並不驚訝,也不置可否。
不過,他的關注點在另一件事:“他成績這麼好,不應該在一班嗎?”
轉學過來的時候,他從教導主任這裡知道,目前的分班,排頭前三個班按照成績劃分,所以他進三班進得很勉強。
徐綿綿被問得噎了下,第一時間扭頭看向薑元妙,某種意義上的“罪魁禍首”。
她什麼都沒說,又仿佛什麼都說了。
被盯著的薑元妙一陣無語:“看我乾嘛,他沒考好也不能全賴我吧。”一半要怪運氣不好。
徐綿綿鄭重其事問:“真的嗎?摸著你的小良心說實話,你真這麼覺
得嗎?()”
薑元妙:……?()_[(()”
她們倆這對話跟打啞謎似的,路逍不知內情,聽不懂她們在聊什麼。
他彎著嘴角,眸光卻黯了幾分。
這種插不上話的感覺,熟悉的令人心生煩躁。
薑元妙懶得跟徐綿綿掰扯,扭過頭跟他解釋:“我就是上學期讓祁熠給我補了點課,然後我考得不錯,他沒怎麼考好,徐綿綿就老賴我拖了祁熠的後腿。”
徐綿綿糾正她的說法:“我可不是這麼說的,我說的是因為你。”
薑元妙不理解這其中有什麼區彆:“不都一樣?”
徐綿綿一本正經:“我的說法更浪漫。”
薑元妙:“……”
路逍這下聽懂了,心裡那點煩躁卻一點沒少,沉默待在旁邊,若有所思。
徐綿綿跟薑元妙掰扯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一件事,“等等,祁熠是不是不用讀高三了?”
高二就保送的人,明年考完學考,就能直接去上大學。
路逍俊眉一抬,黯淡的眸光倏而亮起,“似乎……是這樣。”
徐綿綿捂著嘴直呼羨慕:“這也太爽了吧!”
剛才還在鬨騰的薑元妙卻反常安靜。
跳過高三直接去念大學,確實很爽,很讓人羨慕,她自然要恭喜祁熠。
祁熠為競賽做出的努力,她都看在眼裡,長久的辛苦終於有了收獲,也真心想為他感到開心,但是……
莫名地,開心不起來。
祁熠被保送,明年直接去念大學,這意味著,她和祁熠再也不能每天一起上下學,也很難時常見到麵。
她高三苦戰時,祁熠已經開始大學新生活,結識新朋友。
他們的步調將漸漸脫節,就像她過往的很多小學、初中同學,分彆上了不同的學校後,交集減少,聯係也漸少,感情也漸漸疏遠。
薑元妙有一瞬的恍惚。
她和祁熠,似乎已經走到人生的分岔路口。
徐綿綿還在嘰嘰喳喳,對不用參加高考的祁熠各種羨慕。
路逍分出一半心思,目光落在一言不發的薑元妙身上。
她不是藏得住情緒的人,清澈的瞳孔焦距虛無,看著像在走神,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著,顯而易見,讓她分心的,是並不愉快的事。
“妙妙,妙妙?”
路逍喊了好半天,薑元妙才後知後覺回神,搖了搖腦袋,眼睛重新聚焦,看向他,“乾嘛?”
路逍遲疑兩秒,到底沒問她剛才走神在想什麼,即使不問,擅長察言觀色的他也能猜出一二。
原來的話咽回去,他改而問:“要不要跟我下棋?”
薑元妙擺手拒絕:“大課間都過了十來分鐘了,下快棋也下不來一局。”
路逍拿出草稿紙,畫了個“井”字:“誰說下象棋了?”
薑元妙這次沒拒絕,趁徐綿綿剛跑去找彆人閒聊,這會兒沒在座位上,直接給自己挪了個
() 地,跨坐在徐綿綿的椅子上,麵對麵跟路逍宣戰:“井字棋你也玩不過我,”
路逍笑:“行啊,那咱乾脆玩個大的,輸的人……”
他做了個彈額頭的手勢,“敢不敢?”
薑元妙勝負欲重,被這麼一激,立刻把煩心事都拋腦後,擼起袖子鬥誌滿滿:“誰怕誰,來!”
十秒鐘後,第一局勝負已定。
被使勁彈了個腦瓜崩的路逍,捂著額頭,嘶嘶倒吸冷氣:“你是真不客氣啊。”
薑元妙握拳肅然:“對待敵人,要向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泄氣的氣球又打起精神,路逍彎了彎嘴角,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既然這樣,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他也學著她擼起袖子,象征性地表現一下鬥誌。
他的衣袖沒完全擼上去,隻露出小半截冷白的手臂,但薑元妙還是眼尖瞧見,那半截露出來的疤痕。
薑元妙抓住他的手臂,路逍似乎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下意識要抽回手,卻被她瞪了眼,他就此老實。
薑元妙把他的袖子再往上推,一道食指長短的疤就此完□□露,兩側針孔明顯,是手術後的縫針痕跡。
“這什麼回事?”她語氣陡然認真不少。
上次見他,他手上還沒這條疤。
“騎摩托車摔的。”路逍回得輕描淡寫。
薑元妙半信半疑:“真的?”
路逍好笑道:“這有什麼好騙你的,我會騎摩托車,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頓了下,補充:“不是你想的那樣。”
薑元妙盯著他看了幾秒,看他不想撒謊,這才鬆口氣,又有些責怪:“讓你少耍帥飆車,騎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知不知道?”
“是是是,”路逍煞有其事地點頭附和,“師父教訓得是,以後我絕對注意。”
“看來你腦子還沒摔壞。”
薑元妙損了他一嘴,幫他把袖子拉回來,遮住手臂,在草稿紙上畫了個新的“井”字:“繼續,我可不會讓你啊。”
路逍笑了笑,狀似無意問:“你平時和祁熠下不下棋?”
薑元妙落筆動作一頓,“提他做什麼?”
路逍聳聳肩,坦然道:“自然是想跟他比一比咯,看看我跟他更厲害。”
薑元妙一臉不讚同:“勸你還是彆自取其辱,他當初可差點當上我爺爺的徒弟。”
雖然還在跟祁熠冷戰,但薑元妙還是認可他的實力,她忍不住跟路逍講起當年的事。
她小時候係統學象棋半途而廢,薑老爺子雖然尊重她的選擇,但一直覺得可惜。
後來有一次,爺爺奶奶來興臨市做客,剛巧碰上祁熠在她家,跟她一塊下象棋。
那時候祁熠才剛接觸這東西,規則都是薑元妙教給他的,剛開始兩局,自然是被薑元妙虐菜。
但到了第三局,祁熠就跟她下得有來有回,第四局險勝,第五局就學會獻子抽將,在中局就贏了
她。
祁熠的成長速度驚人,完全不像是第一天開始學象棋。
薑元妙被自己在第五局的失誤氣得狂抓腦袋,直呼祁熠是靠運氣贏了她。
在旁邊觀棋的薑爺爺卻看得很明白,給她複盤,說祁熠贏在實力,一開始就在布局,利用獻子來吸引她的注意力,同時在另一邊采取抽將戰術,兩個棋子聯合作戰,雙重的聲東擊西,最終達到棋子照將的局麵。
事實上,祁熠也確實連這些招數的術語都還沒聽過。
他自己的說法是,薑元妙是不肯吃虧的性格,受不住挑釁,吃掉她最常用的一個棋,她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吃回來,所以很容易就能吊住她。
平時臉皮厚如城牆的薑元妙,被他說得麵紅耳赤,虧她還說要當祁熠的師父,結果師父還沒當上,就被他精準拿捏。
她不是輸在棋技,而是輸在輕敵,祁熠則是贏在對她的了解。
這幾局對弈,讓薑爺爺對祁熠很是讚賞,輸棋不躁,贏棋不驕,他的性格,天生適合下象棋。
薑爺爺委婉地問他對象棋有沒有興趣,很有收徒的打算。
祁熠從小就不是委婉的人,一句話回絕:“沒興趣,我更喜歡數學。”
講到這裡,薑元妙自己都忍不住磨牙:“你說說,他是不是拽到欠打?”
路逍從她臉上收回目光,沒馬上搭腔。
旁觀者清,她並不能知道,在講述這些往事時,她臉上的神情,多麼生動,多麼……令人羨慕。
那些往事裡的另一個人,如果是他,該多好。
餘光瞥見剛進教室、正走向這邊的人,短暫與對方對視一秒,路逍移開視線,望回還在忿忿的薑元妙。
他唇角一彎:“那我跟祁熠,你更喜歡跟誰一起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