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城市上空收縮,烏雲沉沉,不見星月。遠離鬨市的獨棟彆墅,燈火通明,卻過於安靜。
淋浴間的水聲響了許久,終於停下,路逍脖子上掛條毛巾走出浴室。
儘管是初冬,他也隻穿了件白色短袖,濕潤發梢的水滴順著利落分明的下顎往下淌,在滑進衣領之前,被他用毛巾擦去。
房間裡太安靜,乾燥毛巾擦拭頭發、拖鞋踩在靜音地板上的細小聲音,都清晰可聞。
仿佛和以前一樣,偌大的房子,隻有他的聲音。
但又不一樣,至少白天,熱鬨的人群裡,能有他一席之地。
隻是,有人並不歡迎他這個外來者。
路逍對帶有敵意的眼神並不陌生,畢竟從小到大,見過太多次。
經曆得多了,今天早上,在他喊出薑元妙小名時,祁熠抬眸看向他的第一眼,他毫不費勁從他的眼神中看到野獸護食般的戒備與敵意。
路逍為此發笑。
和薑元妙當網友的這一年多,他沒少聽她說起她的兩個發小,儘管從來沒有提起他們的名字,甚至性彆都模糊,但,光是看臉就不難猜出,祁熠就是薑元妙情不自禁表白的那個發小。
分明是拒絕了她的人,怎麼擺出一副領地被入侵的模樣?
又到今天中午,祁熠再三向薑元妙釋放出求和信號,以及看似無視他,實則無論行為還是言語,都在暗戳戳宣誓主權。
路逍這才明白,原來是薑元妙得到和傳達給他的信息有誤。
被偏愛而有恃無恐的人,原來不是被表白的那個。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所不知道的內情也好,苦衷也罷,拒絕就是拒絕,既然已經將人推開,就彆妄想再把人劃入自己領地。
頭發擦得半乾不乾,路逍沒了耐心,隨手扔到一邊,餘光瞥見書桌上的毛絨娃娃,頓了頓。
那是暑假時候,他和薑元妙在江都市的遊戲廳的戰果。
花了讓薑元妙肉痛的兩百塊才勉強夾起來,最後卻又被她大方地在臨走前送給他。
路逍忽地想起暑假第一次見薑元妙時的情景。
她像是一陣風,從接機口跑到他跟前,看著他剛染的紅發驚歎:“大老遠就看見一個紅毛顯眼包,我還想不會是你吧,結果還真是你。”
路逍無奈:“不是你讓我染個頭發,好讓你找見?”
薑元妙更驚訝:“我讓你染紅毛是隨口一說啊,誰想到你真敢染。”
路逍聳聳肩:“我讓你來找我也是隨口一說,你不也真來了?”
薑元妙學著他攤手聳肩:“你在電話裡不是不開心?我來看看不開心的帥哥長啥樣唄。”
路逍微怔,跟她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失笑。
他並不喜歡自己和那人眉眼太相似的長相,那天是第一次,慶幸自己生了這張好看的臉。
從回憶裡收回思緒,現實又是死一般的靜寂。
路逍拿出手機,騷擾某人:我失眠了。()
對方秒回:大哥,現在才十點,我都才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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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亂創:我也想要你編的手鏈,我也想要你講睡前故事。
元氣妙妙屋:閉上眼,去夢裡要。
真是一點都不客氣的拒絕。
仿佛被她逗笑,路逍胸腔微顫,低低笑出聲。
良久,寂靜的房間傳出一聲歎息般的喃喃。
“要是我……就好了。”
-
同一天夜裡,薑元妙在床上輾轉反側。
閉上眼睛,就想起今天中午,祁熠淺彎唇角喊她“妙妙”。
不客氣地說,祁熠是個沉悶且無趣的人,不隻是少言寡語,更因為很難從他口中聽到稍微親昵一點的話。
諸如“喜歡”、“你真好看”、“你好厲害”這類表達欣賞和誇讚的話,薑元妙從小聽父母這麼講,自己也可以信手拈來。
但如果讓祁熠說這種話,簡直比登天還難。
很大是因為祁熠父母很少正麵誇獎他,薑元妙也幾乎沒見過他父母跟他說什麼親昵的話,從來都是不苟言笑。
成長環境如此,祁熠自己也抗拒與人表現親昵。
小學剛認識他的時候,薑元妙就纏著讓他喊自己小名,軟磨硬泡許久,他才彆彆扭扭地喊一聲,喊完還覺得肉麻,渾身不自在,連耳朵都紅了。
相處很久之後,祁熠大多數時候也還是連名帶姓地喊她,隻有少數幾次,在她難過哭的時候,隻有他們倆人共處時,才會喊她妙妙。
像今天這樣,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若無其事這樣喊她小名,還是第一次。
物以稀為貴,薑元妙當時覺得見鬼,可今晚一閉眼,就忍不住回想。
中午的每一個畫麵,都仿佛變成慢鏡頭。
薑元妙在床上攤煎餅般翻來覆去,最後煩躁爬起來,去廚房倒杯水冷靜冷靜。
都怪祁熠,他這人脾氣也太變幻莫測了。
明明上一秒還嘴硬,不承認是故意用香菇來跟她求和,下一秒又突然來個直球,喊她妙妙。
他絕對是知道她吃軟不吃硬,才這麼做。
而她自己呢,怎麼就這麼容易被他拿捏!
不不不,她不是被祁熠拿捏,而是被香菇拿捏。
是香菇太好吃了。
嗯,是香菇的原因。
薑元妙把一杯子的水都喝完,放下杯子,準備回房時,瞥見主臥門縫裡泄出的光。
門的那邊,隱約傳來薑礪峰的說話聲,像是在和誰打電話。
她十點回屋睡覺的時候,就聽見他在房間裡打電話,這會兒十一點多了,竟然還在聊。
看來老薑同誌最近寫稿確實不太順利,這個點了,還在找人聊靈感捋思路。
等等。
薑元妙停住回房的腳步。
跟他爸打電話的人,不會是祁熠吧?
老薑同
() 誌卡文的時候就喜歡找祁熠閒聊,把他當成捋思路的工具人。
但現在都快十二點了,這個點還騷擾明天還要早起上學的高中生,也太不厚道了吧?
薑元妙拍拍主臥的房門:“爸,你咋還在打電話,不睡覺啦?”
房間裡的聲音立刻停住,像是被她嚇了一跳,過了會兒,薑礪峰才回應:“就睡就睡!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趕緊去睡覺,彆明天又喊不起。”
她爸就擅長倒打一耙。
薑元妙撇撇嘴角,又強調道:“你也早點睡,彆騷擾祁熠了,人家明天還要早起上學呢。”
-
早上六點,提前定好時間的鬨鈴準時響起,薑元妙眯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遊魂似地飄向浴室。
因為和祁熠鬨矛盾,她這周把早上的鬨鐘都調前了二十分鐘,錯開跟他坐公交車上學的時間。
這天早上,走到公交車站卻看見比她還早到的祁熠。
一向是起床困難戶的人,能多睡一分鐘就絕不浪費一秒,今天竟然起這麼早。
少年站在那邊,書包斜跨在身後,雙手抄在兜裡,衝鋒衣樣式的校服外套,拉鏈被他拉到最高。
他微低著頭,下巴藏進衣領,隻露出高挺的鼻梁。自然垂落的額發下,眼皮懨懨地耷拉著,看著不像是自然醒的模樣。
薑元妙正猶豫是假裝沒見到他,就停在這裡,還是往他那邊再走兩步,方便待會兒上車占座位。
像是有心靈感應般,站在那邊看著像正在打盹的人,掀起眼皮,偏頭朝她看過來,潑墨似的黑眸盛著清晨的曦光。
他慢騰騰打招呼:“早上好,妙妙。”
清冷的少年音色,帶著些睡眠不足的懶倦,她的小名被這樣的嗓音喊著,說不上來的繾綣。
薑元妙頓了一頓,這人這人這人……是被誰打通了任督二脈嗎?怎麼突然學會若無其事喊她小名了?還這麼自然?
她磨磨蹭蹭走過去,停在他身側,但沒扭頭看他,也雙手抄兜低著頭,目光在什麼都沒有的地麵上,用了很大毅力才忍住沒跟他說話,哪怕隻是一句早上好,她也沒回應。
以往兩個人相處,都是她不停地挑起話題叭叭,而少言寡語的祁熠,隻靜靜地聽她講,偶爾接個話,表示他在聽。
但是現在,挑起話題的人不主動聊天了,總是傾聽的人似乎也找不到話題,即便並肩站在一塊,兩人之間也隻剩寂靜在流淌。
事實上,薑元妙是不說話就嘴巴癢癢的人,憋話就跟憋氣一樣困難。
這會兒用下牙咬住上嘴唇,物理上讓自己閉嘴,才堪堪忍住要跟他聊天的欲望。
好在這趟公交車來得及時,沒讓她憋太久。
在公交車停車的同時,薑元妙如同終於喘上氣般深呼一口氣,排隊走上前門,祁熠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這個點算早,公交車沒那麼擠,不用搶著上車也能坐上空位。
薑元妙一路往後走,在她平時喜歡
的後排靠窗位置,脫了書包坐下。
她才剛坐下,跟在她身後上車的祁熠,也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
他倒是自然,仿佛之前的爭吵沒有發生。
薑元妙則是又咬住嘴唇。
完蛋,她又要開始新一輪的“憋氣大賽”。
祁熠垂著眼,視線掃過她咬得發白的唇,停了幾秒,抄在兜裡的手伸出來,把昨晚在便利店買的東西遞過去。
薑元妙正像憋氣一樣強行忍住講話的欲-望,旁邊伸出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拿著一根仔仔棒,她愛吃的荔枝味。
這人怎麼總用食物來誘惑她?
還精準拿捏她的喜好,都是她難以拒絕的。
薑元妙正愁拿什麼東西堵住嘴,故作疏離地說了聲冷淡的謝謝,不客氣抽走棒棒糖,拆掉包裝含在嘴裡。
清甜的荔枝味在口腔彌散,帶著些許的酸,仔細回味,似乎還有淡淡的薄荷味。
吃過這麼多次荔枝味的仔仔棒,今天才發現,回味時有薄荷的味道,雖然很清淡,但確實存在。
這個意外發現讓她驚奇。
薑元妙記得,她上次給祁熠分享仔仔棒的時候,還被他嫌棄沒有薄荷味,她也回懟,仔仔棒沒這個味道,他想吃就自己去開發。
她習慣性扭過頭,要在第一時間跟祁熠分享這個新發現,卻見他已經闔上眼睛,像是在補覺。
而她也慢半拍但還算及時地反應過來,就是為了不說話才吃的棒棒糖,聊什麼聊。
還好祁熠這會兒閉著眼睛,沒有發現。
薑元妙小小慶幸了下,咬住塑料糖棍,轉回腦袋坐正,正準備含著棒棒糖眼觀鼻鼻觀心,一路沉默坐到學校,身邊傳來少年聲音低沉的請求。
“讓我靠一下。”
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知會。
沒等她說什麼,祁熠就低頭靠上她左肩。
落在她肩上的重量並不沉,卻無法忽視存在感,他身上帶著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酸澀的荔枝味又帶著些許清甜的花香。
他家的沐浴露一定不是他買的,她怎麼也無法把他這個人跟這種甜甜的味道聯係在一起。
可確實又很好聞,還是她最喜歡的荔枝味。
薑元妙忍不住多聳了兩下鼻子,細細聞這味道。
嘴巴又開始憋不住,好想問好想問,他最近用的是什麼牌子的沐浴露。
薑元妙使勁含著棒棒糖,忍住開啟話匣子的欲-望,祈禱著公交車快點到站。
祁熠睡眠很淺,哪怕在黑暗安靜的房間都需要時間醞釀睡意,在吵鬨的公交車上,更是不可能輕易睡著。
然而今天,公交車到站,車門“啪呲”一聲,聲音很響地打開,同校的學生陸陸續續從後門下車,靠在薑元妙肩上的少年卻還閉著眼睛,遲遲沒動作,似乎睡得很熟。
薑元妙拍了拍他的腦袋,沒反應,不得不出聲提醒:“氣……祁熠,到站了。”
祁熠聲
音含糊地“嗯()”了聲,這才不緊不慢離開她肩膀。
他明明困得這麼厲害,卻還起這麼早,薑元妙跟他在身後下車,看他困成睜不開眼的模樣,到底沒忍住,問:你不會又失眠,一晚上沒睡?◢[(()”
“小貓淩晨尿在床上,鬨醒的。”
“……哦。”
薑元妙撓了撓眉,嘴裡的棒棒糖從口腔左邊換到口腔右邊,滿是懊惱,她竟然主動跟他說話,呸呸呸,沒睡好就沒睡好,她才不要關心他。
一邊懊惱,一邊又糾結。
既然都主動說過話了,要不然再打聽一下沐浴露牌子,不然她這壞記性,轉頭就又給忘掉?
她分神的時候走路也跟著慢下來,祁熠餘光瞥她一眼,邁出去的步子跟著縮小。
他狀似若無其事清了清嗓子:“這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