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已成深藍,客廳裡開著日光燈,冷白色的光落在少年的臉上,漆黑的頭發上。
臉頰被他的手扶著,薑元妙隻能被動地與他對視,望著那雙如同藏著一汪墨潭的眼睛。
祁熠的語氣平靜,卻也顯得不近人情,近乎冷酷地撕破某些偽裝。
他總是這樣,寡言少語卻在關鍵時候直言不諱。
薑元妙喉頭一梗,仿佛什麼都被他看穿般,心慌意亂。
“兩、兩隻眼睛都是被我揉紅的!難不成你還以為我嫉妒你被保送嫉妒到偷偷哭了不成?”
她一麵故作有底氣地解釋,一麵又悲哀地覺得,自己像是電視劇裡明明漏洞百出卻還厚著臉皮狡辯的反派。
連懷裡的小貓似乎都嫌她太吵鬨,喵喵叫出聲。
薑元妙順勢抓住機會,把小貓塞進祁熠懷裡,“大福肯定是要尿尿了,我家可沒貓砂了,你趕緊抱它回去。”
沒等祁熠說什麼,她拽著祁熠起身,推著他出門。
祁熠半推半就地被她推出玄關,轉身還想說什麼。
薑元妙沒給他機會,飛快一句“你再不回去它又尿你身上”,就甩上了大門。
“嘭”的一聲,冷冷的門風甩了祁熠一臉,額前的碎發都飛起。
他低下頭,看著腳上的室內拖鞋,輕輕歎了口氣。
另一邊,薑元妙甩上門後,虛脫般無力地靠在門後。
門外傳來漸遠的腳步聲,她靠在門後長唉短歎。
顯而易見,祁熠看穿她的謊話,發現她哭了。
彼此太熟就是這點不好,什麼都瞞不住。
薑元妙捂著臉,壓抑的聲音也壓不出哽咽:“丟臉死了……”
好朋友前途璀璨,這麼好的事,明明應該第一個恭喜,歡天喜地地慶祝,她卻隻顧著自己胡思亂想,亂七八糟的感傷,真是沒出息。
還被對方發現,更是丟臉丟到姥姥家。
薑元妙在玄關自我唾棄了會兒,起身回屋,餘光瞥見鞋櫃上的男生板鞋,腳步一頓。
沉默。
還是沉默。
長久的沉默後,薑元妙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她她她把祁熠的人趕走了,鞋還留著!
原來祁熠臨走時想說的話是這個!
這絕對是未來幾l年做夢都會尷尬到摳腳的一件事,女高中生大喊著救命滾進房間。
偏偏這事還要一次處刑。
天黑後,薑礪峰也回了家,進屋的時候注意到門口一雙男生板鞋,以為祁熠來串門還沒回去,正好想讓祁熠給他看看新稿子,喊了半天卻沒人應。
薑元妙從屋裡走出來,“爸,彆嚎了,人早回去了。”
薑礪峰指著門口的板鞋,“那他鞋怎麼還在?打赤腳走的?”
薑元妙的心臟中了一箭:“……”
心虛的人轉移話題,薑元妙打量了眼薑礪峰,平時走邋遢休閒
風的中年男人今天竟然穿著隆重的西裝。
“爸,你去相親了?”她開玩笑似地問。
薑礪峰後背一僵,立刻連呸三聲:“呸呸呸,嘴上沒個把門的瞎說什麼?”
老薑同誌的脾氣還是那麼暴躁,就跟炮仗一樣,一點就著。
薑元妙聳聳肩,習以為常,“那您穿得這麼花枝招展?”
薑礪峰黑著臉:“什麼花枝招展,這叫正裝,正式場合穿的,懂不懂?”
薑元妙還真不懂。
當初,路黎為了向他表達想要飾演他裡女主角的誠意,親自登門拜訪,他那時都還堅持走邋遢休閒風,穿著家居服跟人在家見了麵。
今天見的這人是有多重要,讓她爸打扮得跟個孔雀似的,花枝招展,哦不,隆重。
薑元妙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有個性的文藝工作者忽然放下身段,隻有一個原因——缺錢。
薑元妙想起這段時間老薑同誌都寫不出稿,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不是書賣不出去,受了打擊。
她不由擔心:“爸,您的書已經滯銷到這種程度了嗎?”
薑礪峰被噎了下:“你就不能盼著點好的?”
薑元妙實話實說:“我在擔心您啊,書的銷量還好吧?要去買幾l張彩票碰碰運氣嗎?”
“……你老爹我還沒慘到這程度,”薑礪峰屬實無語,又忽地覺得不對勁,“你什麼時候關心起這個來了?又想漲零花錢?”
“您要是想給我漲,那當然好,不漲我也沒意見。”
薑元妙說了句聽了沒用不聽也沒用的廢話做鋪墊,這才圖窮匕見,不好意思地坦白,“但是現在,有件急事需要您花點錢幫我。”
薑礪峰就知道沒什麼好事:“說吧,你又闖了什麼禍?”
薑元妙長歎了口氣:“您給我找個家教吧,貴一點的,數學教得好點的。”
薑礪峰一愣,以前打死也不願意請家教的人今天竟然主動提出要請家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薑元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道:“我想考東晏大學,就祁熠要去的那個。”
薑礪峰立刻轉身,火急火燎往臥室走。
薑元妙連忙問:“您乾啥去?”
薑礪峰頭也不回:“找體溫計給你量量,看是不是把腦子給燒著了。”
薑元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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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是沒有秘密的地方,祁熠想要放棄保送的事傳遍了年級,在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畢竟以祁熠的成績,即便不申請保送,也一樣能考取他想去的大學。
不過,關於他想要放棄保送的原因,年級裡眾說紛紜。
最合理的,說他是衝著高考的理科狀元去的,最離譜的,是說他舍不得學校的豬肝色校服,想多穿一年。
不過幾l天時間,傳聞更新了一版又一版。
放在以前,薑元妙最喜歡聽這種校園八卦
,但是這次,她毫無心思。
關於祁熠想要放棄保送這事,她怎麼想都想不通,怎麼想都覺得劃不來。
這就跟奶茶店明明正在搞買一送一的活動,他非要原價買兩杯回來,這種虧本事情,薑元妙完全無法旁觀。
雖然嘴上跟他說了扯平和好,但她心裡總歸還是有點不知緣由的小彆扭,麵對祁熠時總覺和以前不太一樣,莫名不太自在。
可眼前這事更緊急,那點小家子氣的彆扭,立馬被她拋在腦後,上學放學,隻要是獨處的時間,薑元妙見縫插針地跟著祁熠,勸他千萬彆放棄保送。
她的勸說一般分兩部分,前半部分是知心姐姐,苦口婆心勸說,保送好保送妙,後半部分化身暴躁大姨,叉著腰罵他怎麼跟牛一樣犟,誰放棄保送誰是大傻叉。
哪怕是上體育課,薑元妙都顧不上和徐綿綿去掃蕩小賣部,體育老師一喊解散,她就竄到祁熠身前,攔住他去路。
班上男生正約著祁熠一塊去打球,她跟隻猴子似地突然竄出來,把人嚇一跳。
倒是祁熠,仿佛早就習慣她的突然襲擊,單手托著球,玩似地悠哉哉掂量,波瀾不驚問:“做什麼?”
薑元妙叉著腰,目光如炬:“你說做什麼?”
祁熠輕歎了口氣,球扔給旁邊男生,認命一般,走到她跟前,“走吧。”
算他識相,薑元妙輕哼哼兩聲,領著他去小賣部——知心姐姐的未來規劃課,必備小零食,當然,這學費得是祁熠來交。
就在兩人並肩往運動場外走的時候,徐綿綿左顧右盼一圈,確認周遭沒有老師,鬼鬼祟祟從兜裡摸出手機,飛快給那兩人拍了張背影照。
少年雙手插著兜慢悠悠地走,女孩偏著頭跟他說話,身高的差距,她微仰著頭,垂在肩頭的發梢一直在晃,不知道說了什麼,少年也偏過頭看向她,表情似有無奈。
兩人的側顏都優越,一高一矮,一靜一動,腳下草坪綠草如茵,頭頂天空高遠,風和日暄。
徐綿綿桀桀笑出聲,十分滿意這張抓拍,“我就知道,小吵怡情。”
宋煙盯著那兩人的背影,心有不甘地磨牙:“這才冷戰幾l天,就又巴巴地湊上去,薑元妙能不能有點骨氣?”
混蛋,倒是給她一點趁虛而入的時間啊!
徐綿綿看穿她的心思,拍拍她的肩:“放心吧,他們倆吵得再怎麼凶,你也不會有機會的。”
宋煙不服:“為什麼?”
徐綿綿一臉堅定,十分正經:“因為這是我嗑的cp。”
“……”
宋煙送了她一個白眼。
無意間瞥過某處,視線頓了頓。
同樣盯著薑元妙和祁熠離開背影的人,不隻她和徐綿綿。
轉學生那嶄新的校服很醒目,孤身站在草坪上的單薄身影也醒目。
他平日裡總是掛著笑,開朗的,玩味的,給人一種很容易相處的親近。
此刻,臉上卻不見一絲
笑容,總是彎起的漂亮嘴角,弧度平直地抿著,流露出幾l分與平日極為反差的冷酷。
路逍似乎對視線很敏感,宋煙不過多注視了幾l秒,對方就偏頭看過來。
看過來的瞬間,笑容又回到了他臉上,仿佛剛才的冷酷是她幻視的錯覺。
路逍彎著唇角,微微頷首,算是無聲打了個招呼,便轉身離開。
宋煙訕訕收回視線,尷尬到頭皮發麻,“媽啊……”
徐綿綿並不清楚這幾l秒鐘發生了什麼,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立刻接話:“喊我乾嘛?”
宋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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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天不負有心人,在薑元妙不懈的勸說和嘮叨下,祁熠終於肯鬆口,在申請截止的前一天,把申請材料交到辦公室。
起初,薑元妙以為是自己的磨人戰術起了大作用,仔細想想,又覺哪裡不對。
申請材料的準備挺麻煩,祁熠這些天明明對保送毫無欲望,按道理也沒心思準備這些,臨時改主意答應的這天,他直接當著她的麵,從課桌裡拿出這些東西,交到辦公室。
他不是臨時改的主意嗎?怎麼早就準備好了這些東西?
薑元妙懷疑自己被誆了,也真的去問個究竟。
果不其然,得到了一個十分欠揍的回答。
“哦,在你家跟你聊完之後,我就改了主意,參加保送,高三繼續留校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