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19章(1 / 2)

他們這晚依舊借宿農家,因為路上辛苦,靜琬睡得極沉,到了早晨醒來,才覺得微有涼意,到窗前一看方知是下雨了。這麼一下雨,山路更是泥濘難行,嚴世昌本來打算等雨停了再走,但秋天裡的雨,時斷時續,到了近午時分,依舊淋淋漓漓的下個不停。因為在路上耽擱的時間越長,也就越危險,好在午後雨勢漸弱,於是冒雨上路。

靜琬穿了油衣,一頂鬥笠更是將臉擋去了大半,她從來沒有穿過油衣,隻覺得那種桐油的氣味很是嗆人。走了數十裡路,那雨又下得大起來,油衣又濕又重,內裡的衣服也濡濕了大半,濕寒之氣如膩在皮膚上一樣,她情不自禁就打了兩個噴嚏。嚴世昌極是焦急,可是雨中山路打滑,騾子行得極慢,也是無可奈何。到了黃昏時分,從山路上遠遠就眺望見山衝裡大片的人家,雨意朦朧裡像一幅煙雲四起的水墨畫,嚴世昌指給她看:“那就是何家堡,翻過那邊的山頭,就是旗風嶺了。”

靜琬打起精神來,笑著說:“可算是要到了。”山路彎彎曲曲,看著近在眼前,走起來卻很遠,一直到掌燈時分他們才下了山路,一條筆直的青石板官道,是往何家堡去的。因為天下雨,隻有路人廖廖。他們並沒有進鎮子,就在鎮邊歇了歇腳,買了些窩窩頭做乾糧。

嚴世昌戴著鬥笠,穿著一件半舊油衣,又說一口本地話,那小店的老板不疑有它,一五一十對他講:“晚上可不要行路,這年月地方不靖平,一會兒這個軍打來,一會兒那個軍打來,你們不如在鎮上歇一晚,明天一早趕路。”

嚴世昌問:“堡裡不是有安民團嗎?”老板說:“聽說山上有穎軍的一個連調防過來了,也就是這麼聽說,山裡那麼大,曉得那些兵爺們藏在哪裡?”嚴世昌心中憂慮,抱著裹窩窩頭的蒲葉包,深一腳淺一腳走回靜琬身邊,低聲與她商量片刻,終究覺得留在鎮上更危險,還是決定連夜趕路。

誰知入了夜,雨反而越下越大,他們不過走了數裡地,那雨如瓢潑一樣,嘩嘩的隻是從天上澆下來,澆得人幾乎連眼也睜不開

。四下裡靜悄悄的,連小蟲也聽不見鳴叫,唯有嘩嘩的雨聲,四周隻是墨一樣的黑,黑得如同凝固的墨汁一樣。靜琬心中雖然害怕,可是緊緊咬著嘴唇,並不吭一聲。嚴世昌手裡的一盞馬燈,隻能照見不過丈餘遠,白白的一團光暈裡無數雨柱似乎直向著馬燈撞過來,他知道不宜再趕路,於是對靜琬說:“現在就算折回鎮上去也十分危險,我記得前麵有座關帝廟,要不今晚先到那裡避一避,明天一早再走路。”

靜琬隻覺得濕衣沾在身上寒意侵骨,連說話的聲音都似在顫抖:“我聽嚴大哥的。”他們冒雨又走了裡許,才見著小小一座破廟。廟中早就沒了和尚,因為往來路人經常歇腳,廟堂中倒還乾淨,嚴世昌放下馬燈,找了塊不漏雨的乾淨地方讓靜琬坐下,靜琬脫了油衣,隻覺得夜風往身上撲來,更加的冷。嚴世昌見牆邊堆著些枯枝亂草,遲疑了一下,因為山中形勢不明,如果生火隻怕會引得人來。但見那馬燈一點亮光照在靜琬臉上,她的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已經凍得紫烏,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他隻擔心她再穿著濕衣會受寒生病,心中不由抱著一絲僥幸,覺得這樣的大雨夜裡,就算山中有穎軍,亦不會冒雨夜巡。他於是抱了一堆過來枯枝,生起火來。

靜琬拿了塊窩窩頭,半晌咽不下去,她的衣服都是半濕,叫火烘著,慢慢騰出細白的水汽,因為暖和起來,人也漸漸的緩過勁來。剩兒也累極了,一邊烘著濕衣,一邊靠在牆上就打起盹來。外麵風雨之勢漸小,嚴世昌說:“等到天亮,這雨大約也就停了。”靜琬微笑說:“但願如此吧。”嚴世昌胡亂吃了幾個窩窩頭,正拾了些枯葉往火中添柴,忽然騰得就站起來,側耳細聽外麵的動靜。

靜琬嚇了一跳,見他臉色凝重,不由自主也緊張起來。她努力的去聽,也隻能聽到雨打在廟外樹木枝葉間,細密的漱漱有聲。嚴世昌突然轉過身來,捧了土就將火堆中擲去,靜琬這才回過神來,忙幫忙捧土蓋火。火焰熄滅,廟中頓時伸手不見五指,靜琬隻聽到嚴世昌輕而微的呼吸之聲,兩匹騾子原本係在廟堂中間的柱子上,此時突然有匹騾

子打了個噴鼻,她心中害怕,卻聽嚴世昌低聲喚:“剩兒?”剩兒一驚就醒了,隻聽嚴世昌低聲說:“你曉得下山的路嗎?”剩兒低聲說:“曉得。”

靜琬努力的睜大眼睛,屋頂瓦漏之處投下淡淡的一點夜空的青光,過了好久她才能依稀瞧見嚴世昌的身影,他靜靜的站在那裡,可是她聽不出外麵有什麼不對。他突然伸手過來,往她手中塞了一個硬物,低聲說:“來不及了,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前後包抄,六少曾經教過小姐槍法,這枝槍小姐拿著防身。”

他手中有另一枝□□,黑暗裡泛著幽藍的光,她害怕到了極點,隻覺得手中的槍沉得叫人舉不起來。這時才仿佛聽見外麵依稀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那蹄聲雜遝,顯然不止一人一騎,隱約聽著馬嘶,似乎是大隊的人馬。他們三個人都緊張到了極點,屏息靜氣,聽那人馬越走越近,靜琬一顆心就要從口中跳出來一樣,外麵有人道:“剛才遠遠還看著有火光,現在熄了。”跟著有人說:“進去看!”

靜琬的身子微微發抖,緊緊握著那把□□,手心裡已經攥出汗來,聽著密集的腳步聲急亂的擁過來,接著有人“砰!”一聲踹開了廟門。

慕容灃在睡意朦朧裡,依稀聽到仿佛是沈家平的聲音,壓得極低:“六少才睡了,通宵沒有睡,今天上午又去看布防,到現在才抽空打個盹。”另一個聲音好像是秘書汪子京,略顯遲疑:“那我過一會兒再來。”他一下子就徹底清醒,天陰沉沉的,雖然是下午,仍舊仿佛天剛蒙蒙亮的樣子,天是一種陰翳的青灰色,隱隱約約的悶雷一樣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這種聲音他再熟悉不過,知道那並不是雷聲,而是前沿陣地上的炮火聲。他抓過枕畔的手表來看,是下午三點多鐘,原來自己這一睡,還不到一個鐘頭,那種疲倦之意並沒有儘去,反而有一種焦慮的心浮氣躁。

他問:“誰在外頭?”

果然是汪子京,聽見他問連忙走進來,他已經下床來,就拿那架子上搭著的冷毛巾擦一擦臉,問:“什麼事?”汪子京含著一點笑意,說:“是好消息,第九師與護**的第七團、第十一團已經完成合圍,我們的

騎兵團已經到了月還山,護**的先鋒營也抵達輕車港,穎軍高柏順的兩個師還蒙在鼓裡呢。”

慕容灃擲開毛巾,問:“東線呢?”

“第四師的炮兵還在牽製。”汪子京很從容的說:“幾乎要將曆城轟成一片焦土了,錢師長剛發來的密電,已經抵達指定的位置。單等著甕中捉鱉,出這些天來憋著的一口氣。”

慕容灃哼了一聲,說“我軍棄守餘家口不過十餘日,那些外國報紙就指手劃腳的胡說八道。虧他們還敢引用孫子兵法,這次我送他們一出好戲,叫他們好生瞧著,什麼叫孫子兵法。”

他既然起來了,就陸續的處理一些軍務,他的臨時行轅設在南大營的駐地裡,會議開完已經是好幾個鐘頭之後。慕容灃心情頗好,笑著對一幫幕僚說:“這些日子來諸公都受了累,今天我請大家吃飯。”軍中用餐例有定規,每人每日份額多少,所以他一說請客,幾位秘書都十分高興,簇擁著他從屋子裡走出來。天色正漸漸暗下來,太陽是一種混沌未明的暈黃色,慢慢的向西落去,遠遠望見營房外有汽車駛進來,門口的崗哨在上槍行禮。

慕容灃本以為是江州統製賀浦義來了,待認出那部再熟悉不過黑色的林肯汽車,正是自己的座車。心下奇怪,轉過臉問侍衛:“誰將我的車派出去了,沈家平呢?”那侍衛答:“沈隊長說有事出去了。”慕容灃正待發作,那汽車已經停下,車上下來一個人,正是沈家平,遠遠就笑著:“六少,尹小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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