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墓鬼一(1 / 2)

太息臣無罪,胡為伏劍鋩。

悲哉四十萬,寧不訴蒼蒼。

——詠白起

春秋戰國,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

金風颯颯,玉露泠泠,鹹陽城外十裡古道送彆亭外,急馬奔馳,飛起一陣細沙煙塵。

為首的高頭大馬在接近亭子時,勒馬停住,其後馬蹄聲碎,也都隨之停住,紀律嚴明,令行禁止。

渭河畔,風蕭瑟,無邊落木滾滾而下。直叫人心向冷,百無禁忌。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亭中坐著的人,他鬢發斑白,隨意且狂放地散發而坐。身旁的破天戟竟生生插入石板之中,傲然挺立。平民的粗布麻衣下略顯瘦削的身體,卻是比身旁的曠世神戟更加殺氣凜然。

那雙如同寒意攝人的眸子,冷冷地看著麵前的刀甲整備的騎兵。眼角生了道道細紋,戰場風霜刀劍耗去了他大半年華。屍山血海,沐血而戰,一把破天戟收割了不知多少沙場亡魂。

他已然不年輕,但依舊鋒利得如剛出鞘的寶劍,好似他坑殺四十萬長平趙軍降卒一樣,唇口一啟,便是伏血千裡,震撼六國。

分明隻有一人,唯有一人,那驚人的氣場,卻令亭前幾十將士壓抑得無法呼吸。

錦衣使者手裡拿著的白色的卷帛,手指不禁有些發抖,抻了兩下,才勉強將柔軟的絹帛打開,上麵字跡分明。

“庶人白起,桀驁不馴,違令不尊,國之有難而不領命行事,致使邯鄲大敗,猶自怨悱,不思悔改。死罪難免,賜汝秦王寶劍自裁!”

原本端坐的白起猛然站起,亭前馬蹄聲亂,竟是駭得眾人齊齊往後退了幾步之地。

錦衣使者更是兩股戰戰,眼睛情不自禁地盯著他手邊的破天戟。

風刮來,衣袍獵獵作響,斑白的長發也狂放亂舞,他語氣冰冷,“是王之令,還是範賊這奸佞小人!”

眾人冷汗涔涔,範相乃是如今鹹陽第一人,算計走了魏冉,與昭王謀計,將惠文後幽禁深宮,如今魏冉當初提拔過的大秦神將,竟也難逃一死。

鹹陽城中百姓隻知白起違抗王令,不願出征邯鄲被貶為庶人。昭王做法已有民怨,但白起終究隻是低賤出身,無權勢相助。甚有白起諷刺昭王,“不聽臣計,其果如何?”的謠言四處流傳,壓住了百姓中的不忿。

錦衣使者深知其中非罪之罪,不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昭王不願用一個違抗命令的將軍,一個軍中聲威比君王還大的將軍,一個被強行貶為庶人可能隨時會叛變去敵國,百戰百勝的可怕人屠。

那麼,他去死,就最好不過了。

一時話語過後寂寂無聲,錦衣使者硬著頭皮道,“乃是王令。武安君,請勿為難小人。”

白起握住破天戟,手腕一旋,石板震裂,戟出霜寒。

“鏘鏘鏘——”

騎兵等刀劍皆出,所有人心裡都凝著一股氣,懸吊在心頭,沉甸甸似巨石壓頂,他們都知道武安君身體有疾,此番是大王強行逼人病中出走鹹陽。

可縱是這樣,在殺神之名加諸的神環之下,這些未曾經曆血雨腥風的鹹陽兵衛,未戰已怯。

奉劍的小兵更是駭得摔坐在地,驚恐地看著麵色冷然的神將大人。

隻見他揮起破天戟,小兵嚇得閉上了雙眼,戟風如電,刺得人臉上生疼。

然而,長戟隻是一轉,帶起那磨得雪白的寶劍,握在了白起手中。他的語氣倒是出奇的淡然,“既是王令,莫敢不從。但,起何錯之有?!”

無人回答,因為,沒有人敢說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理由。不過是權謀傾軋四字而已。他擋了範相的路,又削了昭王顏麵,卸去位份,成為庶人,卻還是不能讓他們放心。

唯有死之一途。

白起忽地笑了,他的笑中帶著難言的痛苦,“長平一戰,坑殺四十萬趙國降將,公孫起便是死一萬次也足夠了!”

破天戟哐地再一次□□石板中,他的目光掠過那些既敬且懼的臉孔,秦竟隻剩下這些無用之徒!

太後與國舅打下的天下,也不過隻是給他人做了衣裳,但,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六國之內,再無能與秦爭鋒的國家。

他從十五歲入軍以來,從無敗績。讓他打一場必輸之戰,不如讓他死來得痛快。

一片枯黃的落葉被風吹進長亭,寒光一閃,葉子被利刃分成兩半,鮮血噴灑在枯黃上,成了一抹淒厲的紅色。

晴空一聲霹靂,打在所有人的心頭。

寶劍落下,但人仍立在亭中。他的雙眼遙遙望著鹹陽城王宮之處,正與昭王商議大事的範雎突然背生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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