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澤念報了個數。
孟寧咬了下後槽牙。
溫澤念說:“這些錢,你都得還的。”
孟寧咬著後槽牙說:“我知道。”
溫澤念勾了勾唇便走了。
屋裡隻剩下孟寧和祁曉。祁曉搡搡孟寧胳膊:“你倆之後打算怎麼辦啊?”
“其實,不知道。”孟寧笑著搖搖頭:“走一步看一步。”
溫澤念預約的日式管家家政服務很快上門,烏泱泱五六個人很快把出租小屋擠得水泄不通,除了孟寧房間,連帶著整個屋子都打掃了遍,地板亮滑得蒼蠅和祁曉都站不住腳。
一個小時便達成了這樣的效果,孟寧顫顫巍巍簽了賬單,她們全員撤退。
祁曉倒是挺樂嗬:“謝謝啊。”
孟寧的後槽牙咬得有點疼:“不客氣。”
她跟祁曉說:“我下樓買點菜,咱們中午自己做飯吧。”
“成。”祁曉說:“我跟你一起去。我想吃……”
“我知道你想吃什麼。”孟寧笑笑:“我自己去吧。”
祁曉反應過來:“行,那你去吧。”
這是孟寧剛剛回歸真實生活的第一天。
先前在醫院裡不算。在溫澤念給她造出的避世所裡也不算。
孟寧的真實生活,是樓道促狹的老式出租屋。是樓下湧蕩著方言叫賣的菜市場。是新鮮的蔬菜和打折的蘋果。是一周隻能吃一次的燒烤臟攤。
孟寧直到現在,才算真正破開了她的殼。她像一隻重新麵對這世界的雛鳥一般,要邁著自己顫巍巍的腳蹼去探索。
孟寧去菜市場買好了菜,拎著往家走的時候,發現樓側多了組健身器材,一群阿姨正在上麵扭腰轉臂,而旁邊的長椅上,坐著個人。
孟寧好像也沒多意外,拎著菜走過去。
坐在長椅上的溫澤念抬眸。
那時大概上午十一點。春光總是柔和,十一點的陽光尚有晨曦的影子,灑在孟寧身上是一層氤氳的金邊。孟寧給人的感覺就像,隨時會融化在風中、融化在海中,又或融化在一片霧氣般的晨光中。
可她又很生活化的拎著一兜子菜,好似終於沉甸甸的跟這世界有了些牽連。睫毛一翕,煽動整個世界的光。
溫澤念靜靜看著,發現她瞧見了自己時,也沒挪開眼神。
孟寧拎著菜走過來。
她沒有問溫澤念在這乾嘛。也沒有問溫澤念怎麼還沒走。
好像她們都知道。明媚的春光是表象,錦簇的花團是表象,祁曉開朗的歌聲和談笑是表象,她們其實站在一個刀光劍影的路口,各自要去同命運搏殺。
孟寧隻是靜靜坐到溫澤念身邊,沒有太近,也沒有太遠。
優柔的風吹過兩人的鬢發,良久,孟寧壓低聲音問:“你怕麼?”
身旁是玩健身器材的阿姨們操著本地方言大聲聊天。溫澤念沒說話。
孟寧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其實我,有一點點怕。”
溫澤念忽而站了起來,往前走去。
孟寧愣了下。
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已答應溫澤念要兩人一起試試了,她現在來說害怕,的確打擊人信心。
美女脾氣果然都差啊,孟寧自嘲的笑笑,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
一道影子擋住了陽光。
孟寧已知那是誰,沒抬頭。
溫澤念遞給她一包糖。
她恍然想起溫澤念剛轉學來的第一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圓臉的少女雙手摁著椅沿埋著頭,連身體語言都在書寫緊張。
忽然桌上多了一顆糖。
溫澤念抬頭便見清秀少女明媚的笑,像能照透黃浦浦江水的一縷陽光。
十四歲的少女沒問她怎麼了,隻是說:“其實我每天出門的時候,也會有點怕。”
怕從自己的洞穴,走上那條與世界相連的搖晃晃獨木橋。
而此時,十多年後,溫澤念站在她麵前,拿著跟當年同樣的牛奶糖,低聲說:“其實,我也有一點點怕。”
孟寧頓了頓。
抬手,越過了她指間拈著的那包糖。
孟寧甚至沒
抬頭(),可她準確無誤握住了溫澤念的指尖。
很小聲的說:一下下就好。
溫柔的人總是很克製。她們說一點點?(),她們說“一下下”。
孟寧於是在晨光熹微的春日上午,坐在一片毛絨絨的柔和光線裡,握住了溫澤念的指尖。
溫澤念問:“隻這樣握著就好啊?”
“嗯。”孟寧仍是埋著頭:“慢慢來。”
她們是該慢慢來。
她們的感情是一片廢墟裡長出的幼苗。記憶裡的小城被時光掩埋逐漸荒蕪,露出一副賽博朋克般的後現代殘酷景象,裡麵顫巍巍長出來的嫩枝太稚拙,經不起任何的揠苗助長。
於是溫澤念輕輕的“嗯”了一聲,靜靜站著。
孟寧起先握她的手很輕。後來又逐漸用力,用力到她都微微有些吃痛的地步。
鬆開來,仰起麵孔來衝她笑笑。
安靜的麵容為何亦可振聾發聵。大抵那像一句承諾,承諾說:“我會為了你,再堅持一下下,再勇敢一點點。”
她喜歡溫柔的人克製的說“一點點”、“一下下”。
因為她也同樣克製的站在這裡,忽而嫉恨起撫弄孟寧發絲的那縷春風。
而她始終靜靜的站著,什麼都不做。
******
孟寧獨自拎著菜上樓,沒說在樓下遇到了溫澤念的事。
她沒有邀請溫澤念上樓吃飯,溫澤念也默契的沒有提出。
那太快了,不適合她們目前過分孱弱的關係。
祁曉愉快的說:“你怎麼知道我想吃竹筍!”
大概因為祁曉在最近聊天中,提過那麼一次、兩次?孟寧心太細,所以都記得。
廚房小得轉不開身,唯獨一扇打開的窗顯出可愛。春光不料峭,不知誰家午飯做得早,飄來一陣蘑菇炒肉的香味。
孟寧摁著砧板篤篤篤的切筍,一邊問祁曉:“你追一個人的時候,你都怎麼追的啊?”
祁曉問:“你要追誰?”
“你。”
祁曉捂住胸口:“不好吧,11戀什麼的有點太新潮了吧?”
“祁曉。”
“嗯?”
“你剛才炒完菜沒洗手,你就那樣往你白T恤上摁。”
祁曉哀嚎一聲趕緊撤開手,白T恤上已然有了兩道淺淺的油掌印。
她問孟寧:“你和她之間,還談得上追啊?”
孟寧看著她行為藝術般的T恤有點好笑:“我和她之間,從來也沒戀愛過啊。”
說著抿了一下唇:“我隻是覺得,我追她的話,她會有一點點開心。”
祁曉看呆了,窗口透進的陽光裡孟寧笑得文靜,看起來跟個弱受似的,甚至有一點害羞的,卻說著句這麼攻的話。
“媽的,孟寧,我發現你好會啊。”
孟寧把切好的筍放到盤子裡:“所以,怎麼追?”
祁曉虛虛的指一指自己
() :“這事你問對人了,姐們兒我有經驗啊。”
“你怎麼追的?”
“我直接把自己送她床上去了。”
孟寧瞧她一眼:“所以你失敗了。”
“嘿!打人不打臉,蝦仁不豬心!”
孟寧揚揚唇:“我就是想要,慢慢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變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慢慢吃一頓飯。
慢慢看一部電影。
慢慢走近一個人。
慢慢去喜歡。
現代的一切都太快了,孟寧沒什麼彆的奢侈能夠給予,可她有一顆足夠安靜的心,可以奢侈的、慢慢的去喜歡一個人。
好像慢一點,便能久一點。車馬郵件都慢的年代,人一生的時間便隻足夠愛一個人。
祁曉問:“那你怎麼慢慢來啊?”
孟寧想了想:“我約她,看電影吧。”
“這麼老套啊?”
“嗯。”
祁曉突然就嘿嘿笑了聲:“孟寧我發現你真夠厲害的。”
孟寧:?
多解釋一句:“我是說看正經電影,不是看那種電影。”
“不是不是。”祁曉眯著眼:“我頭一次看見拿著人家的錢,然後去倒追人家的。”
孟寧一刀背拍扁了砧板上的兩顆蒜,微笑著咬牙切齒:“閉嘴。”
祁曉一陣大笑,走過來,手輕輕搭在孟寧肩上,然後用力捏了捏:“寧啊,你看生活還是蠻好的對吧?陽光這麼好。”
孟寧埋著頭,正把兩顆蒜切成蒜末,動作頓了下,又繼續切了下去:“嗯。”
然後叫了她聲:“祁曉。”
祁曉連連擺手:“彆感動,千萬彆太感動,就是你以後發達了,給姐們兒買套房什麼的……”
“不,我是說你還沒洗手。”孟寧說:“你的油手印,摁我T恤上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