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幕發生以前,如若天堂有形狀。
孟寧大概會覺得那是各種繁複美好的疊加,譬如C酒店。再往濃縮了說,譬如C酒店今晚的年會。
各種大麗花般綻開的裙擺。各種雲想衣裳花想容的薄質紗衣。
笑臉。酒液。振奮的雙臂。大提琴和豎琴的弦樂交織。輕碰唇瓣的絳紫葡萄。
可是現在。
一切奢麗被厚重的隔音門擋在身後。眼前隻有露台、月光、海浪聲和女人。
再說得簡單些,隻有眼前這獨立於風中的女人。因為其他一切都變作某種陪襯,變作和她麵頰所戴的那黑色蕾絲麵具一樣,以繁複來反襯某種極簡。
因為真正的美麗不需要裝點。
她遠遠站在露台的最邊緣,身後是與海天相接的沙灘和更遠處堆出一抹淺銀的浪頭。雖然夜風輕搖著曳動女人的禮服裙擺和長發,但看在孟寧眼裡那一幕仿若靜止。
女人沒有笑也沒有動,仿若半空中盛開到極致的煙花被瞬時凝固,讓那一刻的美好永遠存續。
原來這樣的麵具不需要什麼古希臘的海倫。也不需要什麼保加利亞玫瑰香。大概人在緊張時思緒反而會亂飄,孟寧忽然莫名其妙的想:不知這樣的女人身上,會是一陣什麼樣的香?
正當她這樣想著時,女人端著香檳杯、款步向她走來。
一身禮服就是極簡的黑色緞麵,波光一樣裹著女人姣好的身段。一雙細高跟鞋也是同樣墨色的極簡,隨著她邁步撩動下擺,露出隻堪一握的腳踝。
她向孟寧走來的時候,仍是沒笑。
直到孟寧下意識退了半步,一抹笑意才綻開在她唇邊。
她問孟寧:“知道我是誰?”
這會兒全酒店的員工都在參加年會,會獨自出現於露台的人,便是本來缺席卻忽然有了機會趕過來的人——“Gwyh。”
她是溫澤念。
C酒店不以職級稱呼,隻互稱英文名,不然孟寧該恭敬稱她一聲:“溫經理。”
而此時把她的英文名實打實從唇間發出來,才發現這名字的音節太曖昧,舌尖輕彈後齒,像在描述一個月光下曖昧的夢。
溫澤念點了一下頭,這麼近的距離,孟寧可以聞到她身上是什麼香氣了。
茶香與百裡香混出的調子,一點點皂感,聞上去像一個澄澈明亮的夜。
女人膚白,映亮了她一身墨色的晚禮服,也讓一個良夜變得澄澈而明亮。
她說話的聲音反而低一些,與樣貌形成某種勾人的反差:“你是?”
“Cara。”
溫澤念點點頭:“怎麼出來了?年會不好玩麼?”
孟寧注視著那黑色蕾絲麵具後的一雙眼睛。
“嗨。”溫澤念一隻纖白的手指在她麵前晃了下。
孟寧回神:“不是,出來透透氣。”
“你知道今年年會的主題是我定的麼?”溫澤念上下掃視孟寧一眼:“你扮什麼?校花?”
她說話間有淡淡好聞的陳釀香:“好想法,畢竟青春期的夢是最不容易醒的,是不是?”
孟寧大著膽子問了句:“那你扮的是什麼?”
溫澤念反問:“你看不出來麼?”
她這句話的語氣太天經地義,好似孟寧合該知道似的。
可孟寧對她這一身沒有任何聯想。奧黛麗·赫本?可是也沒有很像。隻得照實答:“看不出來。”
溫澤念倒沒有失去耐心:“我扮我自己。”
孟寧一怔。
溫澤念為她的反應而輕輕發笑,她轉身欲走:“抱歉打擾你,我先進去。”
“等下。”溫澤念叫住她,多問一句:“不信我能造夢?”
孟寧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並沒喝多,腦中的理智在提醒她:說到底這女人是她上級,答錯一句,也許會被掃地出門。
可女人隻是打開自己的手包。
小而閃耀的金屬件,在她指間哢嗒一聲。她掏出自己的手機問孟寧:“你叫什麼來著?”
“Cara。”
“中文名字。”溫澤念說:“今天我們慶祝中國新年,告訴我你的中文名。”
她講中文很標準,並沒有慣常ABC的口音。
“孟寧。”
“孟寧?”溫澤念點一下頭,又重複一遍:“孟寧。好名字。”
她撥出一個電話去,對電話那端的人說:“現在開始吧。”
對方怔了下:“現在?可是舞會還沒……”
露台太靜了,是以手機裡的對話孟寧也能大致聽見。
“沒關係。”溫澤念說話語調溫柔,可內核是一種不容拒絕的篤定:“現在開始。”
但聽這說話方式,也知這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