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禮堂祁曉才低聲歎一句:“不會裁員吧?”
“不知道。”
“C酒店怎麼會沒盈利呢?”
孟寧修正了一下這說法:“是盈利沒有到董事會期待的數額。”
無論來往的遊客怎樣真心誠意把這裡視作天堂,對董事會來說,bussiness is bussiness。
祁曉問:“真裁員了你怎麼辦啊?”
“沒想過。”
“真這麼隨意而安啊?”
孟寧笑笑。
晚上祁曉回了房間,孟寧獨自一人,又去了那片不對外開放的海灘。
夜晚的海很沉默,也很安全,C酒店童話般的燈光顯得很渺遠。有時候月光藏在雲層間,肉眼看不到,卻能看到海麵上堆疊出淺淺泛銀的浪,好似月光以這種方式撲往了人間似的。
越往前走,越遠離C酒店的公眾海域,「遊客止步」的告示牌之外,隻餘邊界線上的一盞路燈,簡約的燈柱高聳,燈光模擬著時光深處銅錢黃的月光,在每一個有往事的人後頸吊出一條隱形的細線。
孟寧雙手插兜往前走,那線就越拉越細,越拉越薄。
直到“啪”一聲,在孟寧看到海岸邊還端立著一個身影時,那根細線忽地斷了,不規則的裂口彈得人心臟一緊,又一疼。
溫澤念一隻手臂抱在胸前,另一手夾著隻煙,扭頭看了她一眼。
沒什麼波瀾,又轉頭回去望著麵前的海。
倒是孟寧先說了句:“沒想到你現在愛抽煙。”
“為什麼?”
一句“因為你以前很乖”以兩人現在的身份地位看來,總覺得有些僭越。孟寧轉而說:“因為抽煙對身體不好。”
她的意思是,這種精英階層健身吃沙拉喝各種抗氧化的莓粉,該是最看重健康。
溫澤念淺笑了聲:“可是對心情好。”
孟寧沉默下去。
溫澤念又瞥她一眼:“打擾你了?”
“嗯?”
溫澤念的白襯衫衣領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這裡看起來是你的秘密基地?”
“不算。”孟寧說:“這兒不對遊客開放,但工作人員都能來。”
溫澤念又揚了下唇角:“看起來你變得老實了很多啊。”
說這話的時候她摘下唇間的煙,不用彈煙灰,夜風一吹,魂飛魄散。
孟寧想說一聲“我先走”,可她隔著段距離看溫澤念的側顏,總覺得那樣的溫澤念顯得比主席台上更幽遠,任何人都走不近似的。
她放棄了打招呼的想法,默默退開到遠處去。
所以當不知過了多久,溫澤念向酒店走去時,走了一段,在一片堆疊的礁岩邊瞥見一個模糊的身影,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慌什麼。”孟寧說:“是我。”
溫澤念勾了下被海風拂亂的發:“你還沒走?”
風向從她身後吹,吹得西裝和襯衫緊貼著她後腰,亂擺的襯衫領口如暗夜綻開的曇花,時而露出雪白的頸項,幾乎刺著人的眼睛。
孟寧必須承認,今天溫澤念端坐於主席台時,她偷看過溫澤念那修長的脖子有沒有絲毫被吻吮過的痕跡。
但那樣的距離,不可能看清。
現在襯衫衣領亂拂,燈光又暗,她也不可能看清。
她不得不開口問:“那個。”
溫澤念用眼神示意她問下去。
“昨天晚上……”
溫澤念“嗯”了一聲,那調子被夜風吹得很悠長,風一轉,她尾音跟著轉個彎,平添了幾分繾綣似的。
孟寧心一橫:“有沒有發生什麼?”
溫澤念挑了挑眉尾:“你覺得發生什麼了?”
“我不知道,我斷片了。”
溫澤念點點頭:“哦。”
說完就繼續向前走去。
哦?
哦是什麼意思?
孟寧剛要追上去,溫澤念一回頭,她又在原地站定。
溫澤念誇她一句:“比以前體貼了,我什麼都不說的時候,知道主動來問我了。”
在孟寧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又問:“那麼,你今天度過可愛的一天了嗎?”
是她寫在那張小卡片上的句子,此時被她自己用中文說了出來,可她說的不是“愉快的一天”、“好的一天”、“輕鬆的一天”。
她問的是——“你今天度過可愛的一天了嗎?”
孟寧反問一句:“那你呢?”
她今天並非沒看溫澤念笑過。開會時溫澤念結束發言那會兒禮貌的笑過,剛才海岸遇到溫澤念說她老實時帶點玩笑性質的笑過。
可是直到這時,溫澤念眉心第一次綻開了花骨朵。
溫澤念很肯定的說:“我度過了可愛的一天,你猜為什麼?”
孟寧沉默一瞬。
溫澤念在她身前蹲下,玻璃絲襪在膝彎處堆疊出令人心折的褶皺,伸出一根纖長手指,而此時魔法一般的,月光忽而盛大。
孟寧這才看到,海灘上有隻小小寄居蟹,正順著溫澤念的手指往上攀爬。
溫澤念把它托到一塊礁岩上,它暫且失卻方向似的轉了半圈,很快窸窸窣窣往岩洞裡爬去了。
溫澤念又笑了聲,好似她今天的愉快當真全因這小小一隻的寄居蟹。
她用那把特彆的嗓音說:“Good night,孟寧。”
她說“Good night”,可她從不叫Cara,她隻稱呼孟寧為——“孟寧”。
孟寧望著她方才站過的地方。
真不知溫澤念為什麼在海灘上也穿高跟鞋,到底是對高跟鞋有什麼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