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澤念讀完最後一句,便闔上眼眸,信箋重新放回浴缸邊的矮幾。
震撼是孟寧一個人的震撼,她自雲淡風輕。
孟寧低聲說:“我該回宿舍了。”
她仍闔著眼皮,懶倦的“嗯”一聲。
孟寧便走過去收拾信箋,往信封裡裝時瞥一眼溫澤念。
熱汽熏蒸出的水露在滑膩的頸項上掛不住似的,濃密睫毛在眼下打出厚密花影,唇紅得驚心動魄,細密的唇紋似玫瑰瓣上生動的紋理。
孟寧離開時她並未抬眸相送。
出了精油熏暖的行政套房,微涼的夜風吹得人清醒。
這時夜深了,孟寧走在碎石小道上也不拘遇著什麼人,想著事,腳步拖得極慢。
就是有這麼巧,溫澤念讀出今晚故事的最後一句像某種讖語:“如果有件事好得不像是真的,那它往往就不是真的。”
點醒了一瞬恍神的她。
她明明該是最明白這道理的人。好得不像真的的事,曾在她身上被證實,的確就不是真的。
有人說以女性的生理結構來看,很難做到把性和感情完全分開。她應該更警惕些才是,不該因為溫澤念的吻在她睡夢中落下來,如夢中夢,恰到好處的填補了她的空虛,她就自己臆想出那許多的溫情。
情愫隻是情愫。情愫足以支撐一晌貪歡,不足以支撐真正厚重的感情。
她回宿舍又簡單洗了個澡,看一眼另張床上的祁曉睡得正沉,沒有被她吵醒的風險,這才擰亮台燈,把燈光調到最暗。
把信封裡今晚的那頁科幻故事掏出來。
信箋上沾了溫澤念指尖的水滴,這會兒乾了,變作一片凹凸不平的隱形花瓣。
她今晚隻放了三分之一的心思在故事上,聽得有些心不在焉,這會兒一隻手肘撐著身子,湊到台燈下又讀了遍。
視線凝聚在最後的那句話上,科幻作家寫儘宇宙浩渺後,用近乎冷峻的筆調寫——
“如果有件事好得不像是真的,那它往往就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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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歡愛後,孟寧的確都能睡得很沉,這是良性後遺症。
第二天清早鬨鐘響,她掙紮著從床上起來叫祁曉:“起來長跑了。”
祁曉倒是騰地一下從床上起來了,嘴裡說的話卻是:“要不今天就彆加跑了吧,咱們正常參加早訓就行。”
孟寧瞥她一眼。
她關切的說:“我怕你體能不行啊!”
“都跟你說了不是那麼回事。”孟寧往洗手間走:“我洗漱很快,你趕緊起來。”
祁曉歎了口氣,跟著從床上起來。兩人照計劃練了長跑,又參加救生隊的早訓。
跑到最後一輪衝刺時,祁曉在孟寧身邊舞著雙臂,不停的瞟她:“你行不行啊?不會又暈了吧?”
“要暈就暈,你也彆強撐著,姐們兒在這接著你,絕對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喊錯話了。”
“不過在你暈倒之前(),能不能給我透個底?你是做1做暈了呢?()_[((),還是做0做暈了?”
“祁曉。”孟寧麵無表情的喊她一聲。
“誒!”
“你沒發現你體能變好了麼?最後一輪衝刺還能說這麼多廢話。”說罷舞動手臂,甩開她往前跑去。
“哎你等等我!你不等我的話,我可不保證你下次又暈的時候,我會喊出些什麼……”
今天的早訓順利結束了。
孟寧和祁曉去員工浴室簡單衝了個澡,換了衣服,一起去員工餐廳吃早餐。
今日特供是米奇形狀的鬆餅,據說是甜品主廚已在為兒童節研發新品。祁曉往米奇的臉上澆滿蜂蜜,切開一塊往嘴裡喂的時候:“寧啊,我覺得你最近又變漂亮了。”
“那是你的心理作用。”
“不,是真的,你跟我分享下唄,一個以為自己是1以為了二十多年的人,怎麼一朝當0還當出快感來了呢?”
孟寧衝她招手:“把你刀叉給我。”
“乾嘛?你要切了我?”
孟寧接過她刀叉,把摞成一疊的米奇鬆餅左耳全切下來,一口氣塞進她嘴裡。
祁曉鼓著腮幫子笑:“不過說真的,這體驗不壞對吧?跟姬圈天菜有這麼一段,是不是跟做夢似的,想明白了就發現,一點壞處沒有。”
“是像做夢,但不是一點壞處沒有。”
“能有什麼壞處?”祁曉喝了口酸奶解膩:“Gwyh又不是噩夢,妥妥的極品美夢好嗎?”
“美夢的壞處是,”孟寧平靜的說:“如果陷在夢裡的人忘了夢總有醒來的時候,就會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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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霾了數日的天終於放晴,海灘今日平安無事。
收了標識遊泳區域的插旗,孟寧和祁曉一道往員工餐廳走。
“今晚吃小牛排!”祁曉眼放賊光。
簡單克製的調味,突出上乘的肉質。孟寧和祁曉坐在一處,一個年輕男生走過來:“Hi,我是行政部的Gavin。”
祁曉隻聽了這麼一句開場白,就已露出看戲的眼神。
心裡配的旁白是:又來了。
她暫且放下刀叉,看孟寧開始她的表演。
男生問:“大家都是同事,方便加你一個微信嗎?”
孟寧說:“我們五行相克。”
“啊?”
孟寧晃晃手上的佛珠:“我們家信佛,也懂風水,祖傳的手藝,一看就知道我們五行相克。”
這話聽上去就鬼扯,但孟寧那張臉清冷而沉靜,平添了許多的說服力。
男生愣了下:“你、你真懂啊?”
“嗯。”孟寧點頭:“我還瞧出你最近運勢不濟,玩遊戲總輸。”
“真的!”男生道:“絕了啊!那,怎麼破解?”
“離我遠點,彆琢磨我。”
“啊?”
“
() 真的,我五行帶煞,你命格不強,鎮不住。”
男生維持禮貌與她道彆,然後迅捷的溜了。
祁曉差點沒笑死:“我發現所有運勢不濟的表現裡,你最喜歡用的就是玩遊戲總輸這個。”
“這個好用。”孟寧切一塊胡蘿卜:“有誰玩遊戲一直贏的麼?”
“我發現你是不是有那什麼性單戀綜合症啊?任何人隻要對你表現出一丁點喜歡,你絕對躲得飛快。”祁曉琢磨著說:“那誰除外。”
“不對。”祁曉又細琢磨了一下:“那誰也沒除外,因為你覺得她不是喜歡你,隻是有興趣。”
“我不是性單戀。”孟寧說:“我隻是覺得,麻煩。”
祁曉哼唧:“你這是現代人的通病,一個人自由慣了,等你旅行完回來再看吧,不知最後誰能讓你定心。”
孟寧勾唇笑笑。
與自由無關,但一直以來對待彆人給予的感情,她的確總是回避。
放下刀叉一抬眸,發現溫澤念居然出現在了員工餐廳,由員工餐飲部的經理陪著,不知在商討什麼事項。
溫澤念穿高跟鞋走路的姿態好看,不是刻意的婀娜,隻是成熟氣質間透出那麼一點天成的優柔。
不知剛才男生來找孟寧搭話的事,她看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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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亦有想念,亦有占有欲。
晚上回到宿舍,雎夢雅捧了盆將死的多肉過來求救,海島氣候濕潤,不適合多肉生長。孟寧和祁曉在手機上幫她查,有什麼挽救方法。
三人圍坐在桌邊,祁曉和雎夢雅的手機同時震了下。
孟寧那時已有預感,果然雎夢雅點開微信群笑道:“有人拍到大美女了。”
祁曉看了孟寧一眼。
雎夢雅誤解了她意思:“孟寧不在群裡對吧?你要看麼?”
把手機慷慨的展示給孟寧。
溫澤念喝酒的機會真的很多,今晚又有晚宴。她的晚禮服通常選黑,今日不知是否謀求新鮮感的緣故,出其不意選了白。
她五官濃鬱,黑或白這種極致的顏色都適合她。她穿白,不是“獨上西樓,望儘天涯路”的白,而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白。
不是人生初始階段的一無所有,而是曆經歲月沉澱後的一種通透。
她今日整體妝感都淡,沒了昨天的藍調正紅口紅,顯出某種和諧的清麗。唯有眼尾一抹淡緋,一下把她整個人的調性往纏綿悱惻上拉。
她微微有些走神。
孟寧之所以能看出來,因為她在無意識撫摩耳垂上那亮而硬的鑽石耳釘。
還有她集中注意力的時候,總是精神而挺拔的。唯有這種走神的時刻,加上喝了酒,眼尾才會微微耷下一點,露出一絲不易捕捉的媚態。
孟寧能夠輕易識彆,因為溫澤念昨夜回房吻她,喚亮了副客廳的所有燈火後,便是這樣微耷著眼看她的。
孟寧有點不高興,覺得溫
澤念這樣的神情太易令人想入非非。
可轉念一想,如果不是她見過“非非”時刻的溫澤念,估計她也瞧不出此時溫澤念眼尾的媚態。
所以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這麼一想,她更不高興了。
於是得出了那個結論——“欲望亦有想念,亦有占有欲”。
前半句存疑,因為她不確定溫澤念此時是否在想她。
後半句確定,因為她想把這種神情的溫澤念藏起來。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機。
溫澤念並沒有聯係她。
雎夢雅走了以後,她去海邊遊泳。
大片大片的海浪拍過來,淹沒她,又托起她。大海浩瀚無垠,襯出她的渺小與無能為力,反而讓她覺得安全。
從海浪裡起身的時候,她的頭腦清醒了些。
就算她和溫澤念的身體極之契合又怎麼樣,她們隻是不到兩個月時間裡的一場夢。
溫澤念以前有過彆人,往後也會有彆人。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同時,她感到後腳跟一陣發癢,本以為有寄居蟹,扭頭一看,是海浪輕輕拂過來,月引潮湧,快要漲潮了。
她在快步離開海灘的時候意識到,其實這個念頭在她心裡存在很久了——
早在溫澤念第一次讓她獲得極樂的時候,她在短暫空白的一瞬便想:
溫澤念這麼熟練,是因為以前有過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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