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來越複雜的心緒之下,歡愛反倒變成了最容易的事。
她去洗手間清理完,背對著溫澤念穿衣時,眼尾瞥見床頭櫃放著一份巴黎C酒店的折頁。
溫澤念對她為所欲為時強勢得甚至有些嚴厲,縱情之後,反而顯得身嬌體軟,大概的確費了不少體力。
軟塌塌的眉眼泛著水光,裹上浴袍靠在床頭,拿著手機好像在處理什麼工作。溫澤念今天沒拆盤發,隻一縷卷發散落下來,貼著纖長頸項上還未完全褪去的薄汗。
孟寧盯著那折頁上的花體“C()”,台燈在筆畫末端凝出一枚小小的光斑。
孟寧瞧了許久,一直到身後溫澤念大概聽她沒了動靜,眼神對她背影望過來,她才回神,匆匆係好運動褲的帶子。
低聲說一句:我走了。?()”
溫澤念沒多說什麼,懶懶倦倦的“嗯”一聲。
孟寧走得很快,偏走到一半,溫澤念在她身後叫:“孟寧。”
不回頭隻會顯得更加刻意,她回頭,臉上掛著如常的淡笑。
所幸她已走出段距離了,足以藏進沒開燈的客廳裡,指尖在褲腿邊蜷起,溫澤念不可能看得到。
從“占有欲”到“貪婪”,人類的七宗原罪她占得越多,越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好人。
她每次的貪欲起得不著痕跡,讓人想憑理智去抵禦都十分困難。
對祁曉的傾吐是一次。在晚宴上的邀舞是第二次。而剛剛她看到C酒店折頁的瞬間,是第三次。
那一瞬間她想,巴黎。
她甚至沒有去查過巴黎的距離有多遠,而飛去巴黎又要花多少時間。
她每次想起巴黎,都會想起“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顆星”這樣的詩句。那份距離在她心中,便是這樣一種感性的認知。
她莫名的認為,如果今天她是在電腦或手機上看到C酒店的折頁,她的心緒或許不會這般起伏。可那是一份印刷的折頁,實打實的放在溫澤念房間的床頭櫃上,實在到連台
() 燈燈光都能在上麵凝出一枚光斑。
小小的,但好刺眼。讓人對溫澤念將要離開這件事,好似第一次有了實感。
“離開”也和折頁一樣,是那樣實打實存在的。
無論她在祁曉麵前表現得多麼理智清醒,那一瞬她荒唐的發現,自己竟有一股衝動,沒結果又怎麼樣呢?她想把喜歡宣之於口。
她想溫澤念記得她。
她快速打消了這個念頭。走得匆匆,是因為想說的話像從胃裡湧出來,卡在她喉頭。
她回眸時笑得很安靜,她怕微一張嘴,那句話就會過分自然的流淌出來。
溫澤念隔得遠遠的靠在床頭打量著她:“你剛才,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孟寧深深的呼吸。
蜷起的指尖深深掐著自己的掌紋,那掌紋被溫澤念輕撫過,而現在被她自己掐得發痛。
她頓了很久,試了試,覺得應該能控製住唇角的弧度了,才笑道:“說什麼?Dirtytalk麼?”
溫澤念藏在光影裡,好像聳了聳肩。
她又揚了揚唇,轉身就走。
好險啊,孟寧。
真的不能再多待一秒了。
******
第二天一早,眾人搭快艇返回C酒店。
接下來她們值班很忙,換第二隊同事出遊體驗。
孟寧內心以此為借口,許久都沒去找溫澤念。或許她還是怕,雖然那晚從溫澤念房間離開後她情緒平複不少,但形成了應激反應一般,隻要想起溫澤念,她還是由衷的恐懼。
怕自己口不擇言。怕自己荒唐難堪。
就這樣一直耗到了輪休日。
那天晚上,祁曉看上了一家距離有點遠的燒烤,天氣逐漸熱起來,三人懶得跑,便點了外賣回家,祁曉還算了半天的滿減券。
當敲門聲響起時,祁曉正擼一大肉串,嘴角沾滿辣椒粉末:“你們誰點了奶茶?彆瞞著啊千萬彆瞞著……”
她站起來便要去開門,孟寧心中卻似有預感,叫了她聲:“祁曉。”
“嗯?”
祁曉回頭,孟寧緩慢的說:“如果是Gwyh……”
“要是她找我的話,就說我不在。”
祁曉其實有點莫名,孟寧和溫澤念關係存續期間,溫澤念到她們出租屋來的次數屈指可數。可她拉開防盜門,門外居然真露出溫澤念一張殊麗的臉:“Hi,Sharon,請問孟寧在麼?”
神了嘿!孟寧這是會算卦還是怎麼樣?
祁曉怔兩秒,很後悔剛才沒有擦乾淨自己嘴邊的辣椒粉。
姬圈的“姐學”真是一門深厚的學問啊,其實溫澤念根本不是她喜歡的類型,隻是每次看到還是下意識心跳加速。
溫澤念今天穿一件柔軟材質的襯衫,薄薄貼住她姣好的身段。眼妝好像比平日稍重一點,眼線微微挑起來,一張臉分明有略略英氣的肅然,眼尾卻挑出種渾然天成的媚感。
祁曉腦子一熱:“孟寧說她不在……()”
糟了。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不對,小客廳裡孟寧好似很輕的歎了口氣,然後一陣趿著拖鞋的腳步聲。
接著溫澤念看到祁曉的肩後出現了孟寧的一張臉,神色很淡,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像寒秋的星。
孟寧說:我們今天晚飯吃得晚,現在在吃燒烤。⒁[(()”又問:“你要進來吃一點麼?”
溫澤念多看了她一眼。
“不了。”溫澤念婉拒道:“我去市區辦完事,順路過來看一眼,今晚還要趕回島上。你們吃吧。”
她轉身欲離開。
“那個。”孟寧叫住她。
她回頭,見孟寧先是盯著地板,頓了頓,才複又抬眸望向她:“其實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你想去散步麼?”
溫澤念看著她。
孟寧其實多少被她瞧得有點不自在,但沒躲,衝她揚了揚唇。溫澤念早已發現,孟寧這人交好的不多,可看起來又能跟人人都打成一片,大概就是因為她這樣的笑。
溫澤念說:“那,走吧。”
******
兩人一同下了樓。
走出老舊的矮樓,月光忽而盛大,但照見的並非什麼絕色。真實生活不值得過度曝光,路邊燒烤攤的汙水積得有點難看,一隻脖頸拴著粉項圈的貓被一根細繩係在樹下,因不自由而顯得可憐。
溫澤念問:“去哪?”
“不知道啊。”
溫澤念瞥她一眼:“沒想到我會來找你?”
孟寧又拎拎唇角:“你那麼忙,也不是次次到市區辦事都來找我。”
溫澤念點了點頭:“說得也是。”
孟寧背著手,在溫澤念身邊走得很慢。她喜歡看溫澤念揮手或點頭,都是那麼矜傲的搖兩下手指或壓一壓下巴。她喜歡溫澤念身上的香水味,今天是晚香玉,很襯這樣天空泛一點藍紫的夜。
她問溫澤念:“見完投資人過來的?”
“嗯。”美女真的脾氣都不太好,溫澤念位高權重,卻也不掩藏自己對那些磨人工作的不耐煩,低低的用英文罵了句那些投資人。
孟寧聽得笑起來。
她對溫澤念說:“你。”
溫澤念轉一轉纖頸望向她。
“你有多少年沒坐過公交車了?”孟寧在春風拂動的夜晚,站在燒烤攤汙水和水果店好久沒洗的紅白頂棚之間,問:“想去坐公交車麼?”
溫澤念先似無奈,搖頭搖得不可捉摸,好像隻是夜風在拂動對她的發絲。
在孟寧蜷著手指略有些緊張的時候,她卻笑了:“行吧。”
帶一點點遷就的語氣。
孟寧覺得自己,法力不高,能力不濟,溫澤念跨一隻腳到她的世界裡來,她也編不出多美輪美奐的夢境。
她的夢境很細碎也很日常,比如她們並肩站在公交站牌邊,鑄鐵欄杆上還有不那麼好看的斑駁鏽跡。
() 溫澤念瞧了眼站牌,並沒找到運行啟始時間:“這個點還有公交麼?”
孟寧很肯定的說:“有。”
溫澤念反應過來:“你坐過?”
孟寧頓了頓:“睡不著的時候。”
睡不著的時候她曾坐著公交在城市裡漫遊,沒有任何目的地,混混沌沌的也似一個夢。
其實這城市沒什麼好瞧,太老太舊太多逼仄的窄巷。可有時臟的一麵也是美的一麵,那些窄巷外有不知是誰的信手塗鴉,老式屋頂有時光打磨出的痕,老樹虯結成歲月亦不可解的模樣,樹冠卻發出剝開了往事的新綠。
孟寧不知頭上是否綴著一兩顆星,在那些失眠的深夜,她曾一度覺得這些窄街舊巷有些小小的閃耀的美。她懷著些私心,想讓溫澤念看她看過的風景。她也誠惶誠恐,胸懷裡隻有這些景色而給不出更多。
畢竟,今天是溫澤念生日。
孟寧不是沒想過溫澤念會來找她。
可每次這念頭一湧出來,就被她自己強行摁了下去。
陳露滋會幫著慶祝吧。
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在心裡導向那個結論——溫澤念不會來找她的。
當今晚門真的被敲響時,她理智的念頭是她還沒準備好、暫時不該麵對溫澤念,可就在那時,她心裡突然想起一件很小的往事。
那時初二,參加演講比賽,人人說她有望獲獎,老師也讓她提前備好獲獎感言,她卻躲懶,拉著溫澤念躲在自己臥室看漫畫。溫澤念問:“為什麼不準備?”
她散漫的笑笑:“肯定不是我啦。”
其實她有個小小的、莫名的、也許任誰都不能理解的私心。好像一旦她準備了獲獎感言,老天就會發現她有多想獲獎,也許就會把本來要給她的獎項收回去了。
當今晚溫澤念的聲音在出租屋外響起時,孟寧發現自己心裡,湧出了與初二那年獲獎時一樣的小氣泡。
好像她故意覺得溫澤念不會來找她的小心機,戰勝了那麼多理所應當。
戰勝了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