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澤念作為管理層代表參與這次體驗遊,昨晚不在,今晚這最後一頓晚宴她必得出席。
晚宴比昨晚的BBQ正式很多,不到要穿晚禮服的規格,但至少,女隊員們都穿上了裙裝。孟寧圖方便,懶得化妝,便挑了件黑襯衫配牛仔褲,袖子挽起來一點點,一頭黑長直發如平素一般綰在腦後。
等著祁曉化妝的時候她亂猜,溫澤念昨天穿白西裝,今天下午變作淡灰西裝,到了今晚偏正式的場合,會不會換成一身墨黑西裝。
黑色是很襯溫澤念的顏色,凸顯她的濃顏,像幅文藝複興時期的重彩油畫。
但就像孟寧猜錯了溫澤念那天早上最想喝什麼咖啡一樣。
又不是寫綠江,哪來那麼多“妙不可言”的緣。
當溫澤念出現在宴會廳門口時,孟寧隨眾人的視線一同掃過去,發現溫澤念又換回了一身白。
當然溫澤念也適合穿白,不是無暇,是過儘千帆的白。原本層次單一的顏色被她穿出經年的韻味,引著人去分析是哪些五光十色的斑斕色調,最後融出了這樣的白。
方便行動的窄腳西褲變為了闊腿西褲,更顯得腰細腿長,褲腳下冒出一點高跟鞋尖。
她很自然的坐到主桌首席,好像先是對著左右詢問了下對今晚菜色的看法。
她不笑,也不冷漠,隻有股天然的距離感。
巨大的反差好像在引誘人反複回想她皺眉喘息的模樣。
但孟寧掉入了另一個陷阱。孟寧在想:白西裝啊。
有時“喜歡”並不是一件麵目可愛的事,會讓人平白生出許多的糾結。
她想,溫澤念今晚這樣的一身白,其實與她的黑襯衫並不相稱。如果她站到溫澤念身側的話,大約會像一枚難看的休止符。
想想又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這樣的公開場合,她哪裡來的什麼機會站在溫澤念身側。
溫澤念問完了左右站起來,其實宴會廳裡已一瞬安靜。但她按照傳統端起一隻細頸酒杯,手執銀勺很輕的敲了敲,提醒大家注意。
複古鑄花的銀勺。清透的水晶杯。和那白皙細長的手指在一處,都是等量相當的藝術品。
她的祝酒詞說得簡約,並不長篇累牘,加上她特彆的重音習慣,就算不刻意抑揚頓挫,也抓著人耳朵讓人跑不了神。
雎夢雅望著她祝酒的樣子:“再過不久就看不到她了啊,遺憾遺憾。”
那天她到祁曉她們房間講起這事時,祁曉與她意見相左,倒是孟寧算她的同盟軍。所以這時她又小聲的問了句:“是吧,孟寧?”
孟寧彎彎唇角:“就是。”
祁曉眼尾掃過來,瞪孟寧一眼。
真能裝啊。
今日晚宴是中餐菜色。祁曉從涼菜碟裡夾了顆鵪鶉蛋放孟寧麵前的小碗裡:“你彆嚼,就這麼整個吞,卡嗓子眼裡最好。”
孟寧:?
祁曉在心裡說:憋死你
。
溫澤念說完祝酒詞便坐下了。雖然坐姿照樣筆挺漂亮,但孟寧對那張麵龐太熟了,能瞧出這些日子溫澤念應該當真很累,透出些懶倦,眼尾微微向下,一個素來緊繃的人,這時反而流露出幾分旖旎。
孟寧又把眼神移走了。
大多數五星級酒店擅作融合,雖吃中餐,幾張圓桌卻圍出中央舞池形狀,大提琴手竟配了吉他手,讓奏樂舒緩間又有種放鬆。
這應該也是溫澤念的安排。她心思縝密,著實厲害。
救生員們平時過酒店主樓而不入,裡麵夜夜笙歌,絲竹管弦,好像天然隔出屏障。今晚換作她們主場,又不至於正式到給人壓力。
年輕人喝不慣黃白酒,今晚配的是紅酒,柔滑得像舌尖絲絨,引得孟寧都多看了眼酒瓶標簽。
祁曉看孟寧一晚上都有點心不在焉的,低聲問:“你想什麼呢?”
孟寧搖搖頭:“就,走神。”
這時,雎夢雅她們在討論:“來拚酒怎麼樣?誰贏的話,就去向Gwyh邀舞。”
集團傳說中的人物空降到C酒店,到現在人家要走了,好像也沒有任何人跟她變得熟一點。
幾杯紅酒打底,眾人也有了放肆的興致:“好啊,但要是她拒絕了怎麼辦?”
“拒絕就沒辦法啦,試試看唄。”
雎夢雅笑著拎過酒瓶給眾人斟酒,斟到孟寧這邊的時候,祁曉伸手替她擋了下:“孟寧胃不舒服,她就不參加了。”
對其他人是酒意上湧的挑戰。
對孟寧卻是一種折磨。
祁曉不是沒注意到,孟寧隻在所有人都望向溫澤念的時候,才把視線放過去。等所有人用餐或談笑時,她也跟著把眼神移開。
沒處落,就盯著祁曉剛夾給她的鵪鶉蛋。
祁曉的一顆心和今晚那些漬過酒的前菜一樣,變得酸澀澀、皺巴巴的。
她物傷其類,不明白為什麼有些喜歡,要喜歡到眼神都克製的地步。
孟寧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卻拉一下她手肘笑笑:“我的胃,現在好多了。”
祁曉捂著她酒杯不肯撒手。
搞什麼啊,為什麼人人都愛做往自己傷口上撒鹽的蠢事,很英勇麼?
樂聲交織,笑談喧嚷,宴會廳裡並不算安靜,孟寧雙唇動得隱約,靠近祁曉壓低聲:“第一次有機會跟她跳舞。”
祁曉心裡又猛地一酸。
為什麼孟寧說起“第一次”的語氣,像是在說“最後一次”。
為什麼人生總有些事,披著開端的幌子,其實為了告彆。
祁曉默默放開了孟寧的酒杯,看雎夢雅笑著給她斟滿。
其實祁曉沒看孟寧這人堅持過什麼。
一起吃飯,她對點什麼菜從來都是無可無不可。
一起看電影,看哪一部她也沒什麼所謂。
祁曉認識她兩年多了,剛開始覺得她麵相冷,後來又覺得她人隨和,再後來仔
細想想,她這種隨和裡,其實是種極端的不在意。
隻是今晚,她把雎夢雅斟的那些紅酒,一杯杯喝了下去。
有人玩笑:“孟寧,這麼想向Gwyh邀舞啊?()”
孟寧拎著酒杯晃晃:這酒太好,不喝浪費。?()?[()”
祁曉坐在她身邊陷入漫長的沉默,直到雎夢雅放下酒杯擺擺手:“孟寧你酒量有這麼好的嗎?我以前怎麼沒發現。”
人人隻當這是個遊戲,就像每次早訓一樣,並非她實力超群,隻是唯她一人這麼投入,到最後的結果,往往是便宜了她。
“孟寧,去試試,看看Gwyh會不會拒絕你。”
大概人人也並非把獲勝當作一種“獎勵”,畢竟溫澤念一眼看去便距離感太強。
孟寧也不知溫澤念會不會拒絕她。
她們所有的親昵,都如海麵之下的那個吻。
她站起來,微晃了一下,祁曉在一旁伸手扶了她一把:“還好麼?”
“還好。”
其實她現在意識出奇得清醒,隻是眼尾到太陽穴的那一小塊皮膚,滾灼著發燙。
她也搞不清自己的酒量。
人生有段時間裡她每天喝很多的酒。試過兩罐啤酒就吐得不省人事,也試過一斤白酒仍沒什麼感覺,睜眼到天明。
溫澤念的主桌與她們這一桌相距甚遠,她走過去要穿越整個舞池。
樂隊的大提琴和舊吉他合鳴,引發人心臟共振的回響。
孟寧小時候如溫澤念所說,張揚而開朗,演講或表演她做過不少。可,她真的已經很多年沒做過這麼高調的事了。
其他人或許當她天生沉鬱,但溫澤念顯而易見她的變化,卻從沒問過她發生了什麼。她今晚這樣過去,溫澤念會不會覺得很驚訝?
可大提琴和舊吉他尚能合奏。溫澤念的白西裝和她的黑襯衫並不搭調又怎麼樣。
她到底是個貪婪的人,她從小就意識到這一點了。
她不需要溫澤念記得她。可除了祁曉,她或許還希望有那麼兩三個人,在很多年後聽到一段類似旋律時,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兩個看上去一點不搭調的人,共跳過一支舞。
她不跟溫澤念合照。
甚至到現在她連溫澤念的手機號都沒存。
她隻希望她的喜歡,留著這麼一點點的、一點點的痕跡。
她的頭不夠暈,隻是眼尾到太陽穴的那一塊皮膚越來越燙,睫毛根也跟燒起來一樣,以至於她竟沒注意到,旁邊有個人端著酒杯向她撞過來。
“對不起!”對方慌忙道歉。
她先是怔了下,一直緊繃的肩膀卻放鬆下來,笑道:“沒事。”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黑襯衫,灑上斑斑紅酒的痕。
她掉頭往宴會廳外走去,鑽進洗手間,拿紙巾沾了水擦拭。
她真的沒有生氣,甚至沒有懊惱。
或許她早已知道,人生從不可能讓你如願。或
() 許老天都在用這種方式提示,她的黑襯衫配不上溫澤念的白西裝。
她停下動作,擦不乾淨的酒漬,她也不打算擦了,輕輕拍掉襯衫上所粘的難看紙屑。
或許她這麼平靜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
她心裡忖著,就算沒有發生被撞的意外,在她穿越整個舞池、穿越樂隊、穿越愈來愈多人發現她要做什麼而注視過來的視線時,在溫澤念那帶一點意外帶一點不解的眼神向她看過來時。
她真的會繼續走到最後一步麼?
她是一個貪婪的人。但她也是一個膽怯的人。
如果是祁曉那樣的人,就算明知沒結果,還是會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喜歡。但她不敢,她一點也不敢讓溫澤念察覺,她隻想讓這是一場做完就忘的夢。
哪怕溫澤念多記得她一點,她也擔不起這份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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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散場,孟寧一直耗到午夜,才找去溫澤念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