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其實也就一瞬間的事。
背景是無數員工漸次走過,餐廳在五星酒店規章的約束下不算喧嚷,孟寧曾在晚宴上嘗試走到溫澤念身邊,卻被意外一杯酒撒上自己的襯衫導致無功而返。
而現下她就站在溫澤念身邊。
溫澤念方才應當正生氣,可當她抬眸看向孟寧的時候快而輕的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什麼事?”她對孟寧說話的語調是和緩的。
那一瞬間,她有期待過孟寧說些什麼嗎。
孟寧斂下心神,遞上投資人的名片:“Eden找你。”
溫澤念眼神中有一晃而過的失望麼?
她捕捉不到。
溫澤念很平靜的說:“好的。”
站起來撫了下一字裙擺,對那位意籍總經理說:“我先走。”
一米九的大個子男人臉色不好看,卻也克製而禮貌的點了一下頭。
孟寧跟在溫澤念身後,走到餐廳門口時溫澤念猝不及防的回了下眸。
孟寧怔了怔,走上前。
溫澤念眼尾含了點淺淺的笑意:“你不問我故事的最後一頁怎麼回事?”
孟寧想問,但沒想過現在問。
從匆匆找來的投資人,到那位臉色不好看的總經理,想也知道肯定是酒店出了什麼狀況。
溫澤念不應該隨之焦頭爛額麼?
從員工餐廳走出去需要通過一座連廊,溫澤念卻走到連廊窗邊,孟寧跟過去:“你不出去麼?那位投資人應該在等你……”
“你很急?”溫澤念本來抱著雙臂麵向窗外,轉了轉纖頸看孟寧一眼。
孟寧心想:這是她急不急的事麼?
溫澤念複又望向窗外:“你不急的話,可以現在問我科幻故事的事。”
“那,”孟寧定了定神:“怎麼回事?”
這感覺太怪了,生意場上應該是刀光劍影、刀刀見血了,可溫澤念拖她站在這一片鳥語花香裡,讓她問起一個跟生存無關的科幻故事。
奢侈。
這是溫澤念每每帶給她的感覺。
揮揮手,就把一切腥風血雨擋在人的夢境之外。
孟寧站在溫澤念的斜後方,看溫澤念勾了勾唇角:“我也不知道。”
“啊?”
溫澤念眼尾瞟向她:“作者也不知道。她寫到最後的時候托人轉告我,其實她也並沒有想好這故事的最終結局,因為出版成績不好,所以後來也沒再花功夫了。”
“孟寧你明白了麼?”溫澤念轉眸衝她笑笑,孟寧方才緊張著,此時湊得這樣近,才發現她今日眼妝微微上挑了些,透出某種魅氣——不是媚,是魅。
蠱惑人心的那種。
溫澤念帶著那樣的笑容跟她說:“你想看的故事,在這世界上沒有結局。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告訴你結局。”
“那,我要去忙了。”她衝孟寧點點頭,踩著細高
跟鞋離去。
孟寧緩了兩秒,才跟著她走出去。看到那位投資人一臉嚴肅的在朝溫澤念說些什麼,溫澤念從容不改,等著他自己說完,喘一口氣,緩和下臉色來,看嘴型仿似在對溫澤念說:“Mybad。()”
祁曉向孟寧走來:怎麼去了這麼久?⒊()⒊[()”
“她應該是拉著我,”孟寧道:“刻意拖了拖節奏。”
溫澤念是玩弄人心的大師,連每日的妝容都完美適配她想要帶給人的感覺。
她跟孟寧聊了會兒L科幻故事,其實是等那位投資人自己消化掉最激烈的情緒。
那麼她明知道這故事沒結局,還是把之前的那些頁拿給孟寧看。
像把人的胃口吊到最高處,然後倏然拋下。
是有心?還是無意?
孟寧和祁曉一道往外走的時候,溫澤念自身後叫住她:“孟寧。”
踩著細高跟鞋走過來,昨晚那條腰鏈束在她製服的腰際。
這麼快就談完了?
孟寧往她身後望了眼,已不見那位投資人的蹤跡。
溫澤念走近時,祁曉很自覺的說:“那什麼,今天我值第一班,我得先走。”
“我隻是想跟你說句抱歉。”溫澤念那雙好似泛玫瑰紫的眼眸,在清晨通透的晨光裡望向孟寧:“科幻故事的事,it'sonme。”
她說那句話的語氣,與昨晚摟著孟寧在她耳邊安撫時無異。
她喜歡孟寧所有的情緒,都是因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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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a。”
孟寧來到海灘控製室,隊長向她走來:“我會逐漸減少你的排班,準備開始做交接。”
祁曉一下子難受了:“Cara走了,誰接她的班啊?”
隊長:“目前我們人員配置是夠的,如果排班後發現有難度,下季度會向集團申請新招人。”
祁曉嘟囔:“誰做救生員能像孟寧那麼好啊。”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孟寧對危險有種天然的直覺,無論在瞭望台還是控製室,往往都是孟寧第一個發現有人遇險。
隊長走了,孟寧笑著安慰祁曉:“地球離了誰不是照樣轉啊?”
祁曉嘟囔:“我就是舍不得你,聽不出來啊?”
這時隊友來叫祁曉,準備登上第一班的瞭望台。
孟寧拍拍祁曉的肩:“晚上回宿舍再說。”
下班後孟寧被隊長叫過去探討了一下班次表的問題,回宿舍時,祁曉正靠在床頭打遊戲。
看見孟寧,換了個姿勢,轉為趴在床上繼續打。
孟寧看得好笑,覺得她跟小孩兒L鬨脾氣似的,坐到她對麵自己的床上,從口袋裡掏出一袋包裝好的黃油餅乾,放到祁曉床上。
“你真當哄小孩兒L呢?”祁曉一局遊戲輸了,歎口氣,坐起來撕開餅乾袋。
這是C酒店西點主廚自製的黃油餅乾,會送給一些帶孩子的客人,祁曉最是喜歡。孟
() 寧見隊長辦公室有,便給祁曉帶了包回來。
這時孟寧的手機響。
她看一眼,接起來:“喂,宋宵。”
“嗯,好,謝謝。”
她掛了電話,祁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著她:“宋宵這麼快就找到來看房的了?”
孟寧離職後,她那個小房間要轉租出去。
她笑著寬慰祁曉:“我不是要去旅行麼?這是好事。”
“旅行旅行。”祁曉腮幫子裡包著餅乾:“你這五年存了多少錢啊?”
“總之,夠這次用了。”
“那用完了呢?你還回不回來?”祁曉又把腿盤緊了些,一本正經的:“我跟你說,我可賴死在C海島上了,你錢用完了之後呢?要是想回救生隊,隊長肯定還會招你的。”
“也不知那時還有沒有名額啊。”
“你彆跟我打馬虎眼。”祁曉瞪她:“我就要你一句準話。”
孟寧彎著唇角:“主要是,也沒想過那麼遠的事。”
“你也太佛了。”祁曉又歎口氣:“難怪你信佛。”
孟寧站起來:“你慢慢吃,我去遊泳。”
夜晚的海總是帶給人靜謐的感覺,好像投身進去,就再也不用出來。海水剛開始是微涼,遊得久了變成溫熱,包裹著你的手臂、腳踝,好像她在溫柔的接納你。
從海裡起身的時候,孟寧瞥見沙灘上有個模糊身影,心裡一跳。
然而當她直起腰往那方向走,視線逐漸清明,又開始笑自己的多想:
哪有什麼人,是礁岩的形狀太嶙峋,無端帶給人這樣的感覺。
她期待是誰?溫澤念?
在夢裡的人怎麼可能弄懂一個夢呢。
她一度覺得溫澤念也許真的喜歡她,又覺得溫澤念隻是想要操控她的情緒。
她用巨大浴巾吸乾發絲的水,遙遙望一眼酒店主樓。
溫澤念所有的表現太雲淡風輕,好似再不需要孟寧去她的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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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訓完,早餐時間,祁曉欲言又止。
“說啊。”孟寧切著塊鬆餅,把蜂蜜往邊上撥了撥,太甜。
“聽說Gwyh離開的時間確定了。”
祁曉盯著孟寧的刀叉,並沒有一瞬凝滯。
“哦。”孟寧抬起頭來笑得很自然:“什麼時候啊?”
“就這個周末。”祁曉說:“咱輪休的那天。”
“哦。”孟寧點點頭。
“你彆裝大尾巴狼了,哦什麼哦啊。”祁曉有點急:“她這一走,你們可就沒機會再見麵了。”
孟寧笑得很安靜。
祁曉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歎口氣。
她剛才說——“她這一走,你們可就沒機會再見麵了”。
一人的前路花團錦簇,一人的未來瑣碎平庸。在“喜不喜歡”之前,這句話好似已給兩人的關係定了調。
其實想透了,孟寧覺得結局沒什麼差彆。
無論她喜不喜歡溫澤念,又或者溫澤念喜不喜歡她,至少從溫澤念其他的表現來看,並沒打算為這份“喜歡”改變自己的步調。
那就夠了。
等兩人的生活分道揚鑣,“喜歡”成了無根之木,又如何存續。孟寧實在不過度迷信自己的魅力,她深刻認知她自私、怯懦、能力不濟,對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