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再許出“一切都能解決”的承諾,無法再看任何一雙相信她的眼睛。
這時一句聲調升高的意語,是總經理的聲音。
基於五星級酒店規定,員工們在餐廳的交談聲通常壓得很低。這時他音量一大,引得不少人朝那邊看去。
溫澤念坐在總經理對麵,還是穿那身套裝製服,金屬腰鏈束在腰際,她坐姿一向優雅,小腿相貼微微傾向一邊。
孟寧知道酒店管理層現下肯定為了某個決策爭執不下,但她從沒開口問過溫澤念。
“聽說,Gwyh一直談的投資準備簽約了。”祁曉小聲說:“可能總經理覺得動了他的蛋糕,好像雙方有點僵持。”
孟寧笑笑:“消息夠靈的啊。”
說實話,要說孟寧心中聽了這消息很擔心,倒也沒有。畢竟溫澤念的位置和她相差太大了,人家玩的是資本,她是海灘救生員,她甚至不懂這裡麵的運作法則。
而且溫澤念坐在略有些情緒失控的總經理對麵,仍是淡然模樣。
孟寧覺得溫澤念挺厲害的。一般人比如她,看到對方發怒,下意識的反應是先笑笑來緩和氣氛,畢竟誰喜歡正麵衝突。但溫澤念不,她不愛笑,這會兒L也沒笑,用叉子插起一顆樹莓,優雅的送進嘴裡咀嚼。
總經理不至於真的失態,在發現不少員工望過來時,聲音重新低下來。
溫澤念臉上唯一流轉的是鑽石耳釘的光,神態若靜止,好像無論對方投過來什麼,她都是不生波瀾的湖麵。
不知為什麼這些人總愛到員工餐廳來找溫澤念談事情。
大概人多的地方反而安全。又或者其他場合,溫澤念總有辦法避開他們。
祁曉小聲說:“真厲害,好像從來沒看過Gwyh的情緒波動。”
孟寧點點頭。
這時溫澤念吃完早餐,站起來,往下拉了拉西裝下擺,一字裙包裹著纖長腿型,眼神好似往孟寧這邊掃過來。
孟寧一愣。
可又覺得溫澤念眼神是無意掃過整間餐廳,伸手撥了撥耳垂上的鑽石耳釘,端起餐盤,衝總經理點點頭,走了。
“Cara。”
來到控製室時,孟寧被隊長叫住:“今天你排班少,晚上可能有件事要麻煩你。今晚有場vip客人的晚宴,這些客人的孩子會被帶到另一個餐廳單獨安排兒L童餐、做遊戲。”
祁曉笑:“隊長你不會安排她去帶孩子吧?你覺得她行麼?”
隊長跟著揚唇:“沒那麼複雜
,有專職服務人員,隻是餐廳會布置水母參觀箱,需要一個人去做講解,Cara你去吧。”()
救生員對各種近海動物都有深切了解,外觀、習性乃至毒性,這本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是:要穿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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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立即看向祁曉,意思是“姐妹救我”。
祁曉卻嘻嘻一笑幫她應下:“放心吧隊長,我幫她準備。”
“喂……”
“C酒店不是有禮服出借麼?對員工免費。”
“這不是錢的事……”
“這的確不是錢的事。”祁曉點點頭:“我問你,你在C酒店五年,你穿過禮服麼?就連每次的年會你都能推則推。”
“做夢嘛,夢得完整一點嘛。”祁曉勸:“也不知這次是什麼規格的vip客人,你趁這機會穿一次禮服嘛,彆留遺憾。”
孟寧笑笑。
“這麼快就被我說動了?”祁曉狐疑的上下掃視她一眼,雙手護住自己的胸:“你彆是……我告訴你不行啊,咱倆可都是……”
因為還有其他隊友在,她話沒說完,伸著左右兩根食指比個一。
孟寧回懟:“你那是二。”把救生浮板遞給她:“開工了。”
她也並非輕易被說服,隻是被祁曉話裡提到的“遺憾”戳中。
人生的遺憾真的太多太多了。
來不及的告彆。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喜歡。躺在通訊錄裡漸行漸遠的舊日老友。人人都說“彆留遺憾”,其中你真正能自己掌控的,又有幾項。
大概一件禮服最輕易。
好像自己也在不留遺憾這件事上,做出過某種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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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八點開始,下班後時間不算充裕。
祁曉匆匆陪孟寧去借禮服,她本想挑更亮眼些的款式,奈何孟寧這人保守。祁曉用力勸:“不是說不留遺憾麼?你離職前可就穿這一次。”
孟寧一個強有力的理由說服她:“我胸平,你挑的那些不適合。”
……好吧那沒問題了。
回到宿舍,祁曉幫孟寧化妝,全套裝備搬出來,先是左右打量一陣孟寧的臉,“嘶”一聲:“你這皮膚,好像不打粉底也可以。”
孟寧對化妝這事挺懶,但參加客戶晚宴又不像內部年會,不化不禮貌。
好在祁曉手法不錯,化完後孟寧對著鏡子看了看,挺素的,與她平日差彆不大。
“你說說你這臉怎麼長的?”祁曉掏出手機:“拍張合照吧姐們兒L,你走前的最後一次了,你在前麵拿著我手機拍,我往後躲躲,不然可顯得我臉太大了。”
她揉著自己的臉又忿忿:“我甚至沒給你修容!”
“不了吧。”孟寧婉拒:“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拍照。”
“真的。”孟寧不愛拍照這事,祁曉從認識她的時候就覺得奇怪:“我認識的所有美女裡,可能就你一個不愛拍照,其他人恨不得一天三百張,分分鐘在朋友圈刷屏。”
() 正因為知道孟寧的這個習慣,便也沒勉強,收起手機:“去吧,就算是工作也好好玩,畢竟,這是C酒店。”
人人認知裡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最遠離日常的一場夢。
孟寧她們救生隊進酒店主樓的機會不多,所以祁曉化妝手腳儘量快,讓孟寧提前過來。孟寧跟工作人員打好招呼,獨自進入宴會廳。
這裡永遠美輪美奐。
室內也用了法式U形瓦片作為裝點,配木質百頁窗,中式蝶形通風口在新風係統的作用下不起實質作用,隻是奇妙裝點。
室內已擺好了供幼童參觀的水族箱。
孟寧走過去。
C酒店有供遊客參觀的小型水族館,配電子講解器,其中展示最多的便是水母。這種動物近似透明,細看卻有瑰麗色彩,飄逸而輕靈,也像一個夢。
說起來,救生隊的人都沒去過水族館,她們吃過水母的不少虧,一蜇之下人腿迅速麻痹,隨時有溺水可能。下班時間去水族館,總覺得還在麵對工作。
可到這時不得不承認,水族箱被擺進這樣的宴會廳裡,打了一點特殊光線,沉浮的水母似悠遊的雲,又似早春時間花瓣尚輕薄的花,很美。
這時宴會廳半弧的拱門忽然洞開。
是了,這種高規格的晚宴一定是溫澤念來控場。所以走進來的人,是溫澤念。
有過她穿黑襯衫而溫澤念穿白西裝的尷尬,而今晚,兩人選的都是黑色晚禮服。
隻不過溫澤念的更光耀,仿若星光點點的款式在她身上一點不浮誇,配一件同色的闊肩西裝,反而襯出氣勢。
她是操控晝夜與四季的人,每走一步,時序流光。
宴會廳太大了,孩子們還未到場,溫澤念細而高的鞋跟輕磕複古紋路的地磚,幾近發出回響。
好似胸腔裡也空了兩分,心臟跟著回響。
事實上溫澤念與她站得遠,背手停在第一個水族箱前,好似仔細在瞧那些水母,跟孟寧隔了半個宴會廳的距離。
她不說話,孟寧便也不好說話,又擔心隨時會有其他工作人員進來。
“化妝了啊。”先開口的還是溫澤念。
孟寧先是下意識看了眼屋頂。
為什麼宴會廳要做圓拱形的挑高,以至於溫澤念說起話來也帶回響,其間那一點壓低的磁感被無限放大。
“啊,哦。”孟寧眼尾瞟一眼,見她分明還盯著水族箱裡的水母。
那她是什麼時候看向自己的?隔這麼遠距離,還能一眼瞧出自己化了妝?
溫澤念往這邊踏了兩步,站到第二個水族箱前,仍是那般背手的姿勢,望著浮遊的水母:“誰給你化的?”
孟寧心想:這重要麼?
她們之間好像有很多其他更重要的話要談:
比如溫澤念對她到底喜不喜歡?
比如溫澤念把一個明知沒結尾的科幻故事給她,到底是什麼心態?
比如溫澤念這個周末就要
走了,孟寧還該去她房間麼?她們應該正式告彆麼?
可溫澤念注意力好似放在水母身上比放在孟寧身上多,微傾了傾身子,孟寧眼尾掃過去,看那淺金的水族箱補光映上她的臉。
孟寧老實答:“祁曉。”
溫澤念“噢”了聲,這時宿舍裡靠在床頭打遊戲的祁曉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溫澤念再踏近兩步,走到第三個水族箱前:“這水母,叫什麼?”
“嗯?”孟寧看過去。到現在,她們隻隔兩個水族箱的距離了。
“桃花水母。”孟寧告訴她:“中國很早就有關於它的記載,透明的薄如蟬翼,桃花開時始見,以桃花為生死,桃花既儘,則是無物矣,長得很美,卻有劇毒。”
溫澤念伸出手,懸在水族箱開合處:“如果我碰一碰,會怎麼樣?”
“彆亂開玩笑了。”孟寧倏然緊張起來:“真的有毒,它觸手上的刺絲囊會射出刺絲,讓人肢體麻痹。”
“嗯。”溫澤念淡笑了笑,縮回手,又踏近兩步。
她們之間隻隔最後一個水族箱了,溫澤念低頭掃了眼孟寧腳底,淺淺的笑了聲。
孟寧穿一雙球鞋。
可沒辦法,孟寧真的穿不慣高跟鞋。
她今天自己選的禮服是素黑,沒什麼複雜的剪裁和紋飾,就是簡單貼著她纖長的身形。她常年運動,所以肢體線條漂亮,一張臉化了妝也不顯臟,手腕上還繞著佛珠,和球鞋搭配的不違和。
有種彆致的感覺。
溫澤念跨過最後一個水族箱:“孟寧。”
“嗯?”
“轉過來。”
溫澤念一張濃妝的臉在她麵前,孟寧恍然覺得,溫澤念就像水母。
一張麵孔似被桃花催生,隻在最適宜做夢的季節出現。溫澤念淡淡道:“這口紅的顏色太濃,不適合你。”
其實這宴會廳裡處處備有紙巾。
可溫澤念的指腹貼過來,帶著令人放鬆警惕的溫度,覆在她唇瓣,輕輕的揉弄。
那樣的感覺,就似中毒後的麻痹。溫澤念望著她勾唇:“孟寧,你每次這樣看著人的時候,都會讓人覺得,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對方。”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指腹的斑紅:“你就像水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