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八月,天氣灼熱,像是把人間放進籠屜裡,不斷蒸騰水氣。
阮輕輕拍戲地是在一片樹林裡,白天熱得不行要靠藿香正氣水解暑,一到晚上又猛地降溫,裹著羽絨服還冷。
就一冷一熱的溫差,再加上她體質本來就不算好,不出意外的,就生病了。
頭昏腦脹再加上高燒不退,剛好上午沒她的戲份,阮輕輕乾脆就沒去拍攝現場,在酒店休息一上午。
吃了退燒藥又試了物理降溫方,照樣是高燒不退。
人一生病就變得脆弱起來,她拍了下/體溫計,38.9度,發給路霖修。
“我感覺要羽化升仙了,眼前好多小人轉”
雲城氣候惡劣,路霖修一直都擔心阮輕輕的身體情況,一直想著去陪她幾天,可是工作太忙,去往雲城又交通不便,一直抽不出大片空白時間。
現在知道阮輕輕生病,這下更是愧疚得不得了。
再多工作也沒那麼重要了,路霖修當即吩咐周琦試著調出五天的休息時間。
然後隔著屏幕安慰阮輕輕:“彆硬撐,難受就去吊個水”
想了想,又補充:“去醫院也不是很**,最好叫私人醫生去酒店”
周琦工作很有效率,十幾分鐘就調出了五天假期,雖然是推了機場應酬,至於開會……線上就行。
路霖修看了眼時間表,又跟阮輕輕說:“我大概今天晚上過去看你,注意休息”
放下手機,吩咐周琦訂票。
周琦跟在路霖修身邊這麼多年,早就人精似的,不僅早就訂好明天最早的機票,就連到拍攝場地的用車都準備好了。
阮輕輕暈暈沉沉,等消息的過程中又眯了一會兒,睡醒看到消息,頓時覺得舒服了不少。
就算再難受,演員的職業素養擺在這兒,敬業是基本要求,她讓司晨給她準備了幾片退燒藥。
司晨握著退燒藥,也不打算遞給她,小聲地嘟囔:“姐,你就請個假休息一天吧。”
誰都想休息,可今天她如果不去上這場戲,就要耽誤整個劇組的拍攝進度。
阮輕輕歎了口氣,從她手裡拿過退燒藥,就著溫水吞咽下去。
下巴和脖子相交處動了動,就吃好了。
她爸爸就是個小
醫生,從她有記憶開始,就沒少吃退燒藥,再苦的藥在她嘴裡也沒啥味道。
司晨目瞪口呆地看她行雲流水的動作,豎起大拇指,“姐,你牛。”
阮輕輕實在沒精力跟她插科打諢,擺了擺手,臨出酒店之前還囑咐她:“到了劇組不要說我生病了。”
職場上,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更何況,拍好戲都是分內之事。
司晨點了點頭,給她撐起遮陽傘,又偏頭打量了她一會兒,得出一個結論:“姐,我怎麼看你雖然生著病,但心情特彆好呢。”
阮輕輕:“……”
司晨:“來這半個月了,頭一次心情這麼好。”
阮輕輕不自覺地臉一紅,手挺沒力氣地拍她一下:“就你會觀察。”
倒也不怪阮輕輕之前半個月心情差。
劇組氛圍還是很好的,老戲骨新晉影後還有轉型的小鮮肉,都挺認真負責。
能讓人不開心的,也隻有孟千格。
她就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顧蘇白來雲城拍戲,她就跟著。顧蘇白進劇組,她就寸步不離。
有時候阮輕輕都要感慨一下40來度的天氣裡天天準時打卡也是種毅力。
吃過中飯,阮輕輕和司晨坐車去了拍攝現場。
阮輕輕身體不舒服,一直坐在椅子上,導演在講戲也沒起來過。
孟千格正在顧蘇白身邊給他撐傘,做了小助理的活讓小助理無所事事。
見阮輕輕癱在位置上,孟千格眼皮一掀,嘲諷道:“這麼嬌氣,還能拍戲?”
聲音不大,但足以讓阮輕輕聽到,忍住昏沉要下墜的感覺,阮輕輕白眼一翻,當場懟了回去:“我不行,那你來演。”
聲音乾脆,擲地有聲。
孟千格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誰不知道,在敲定角色之前,孟千格擠破頭也想進劇組,到底是家族勢力不夠硬,最後連個邊也沒摸到。
阮輕輕看似隨口一提,已經極儘嘲諷。
“好了,”顧蘇白聽得出是孟千格先說話夾槍帶棒的,也並不打算安慰她,倒是跟阮輕輕禮貌道:“阮老師,我們對下戲。”
顧蘇白總是溫吞的,像水似的,讓人挑不出錯來。
阮輕輕“嗯”了聲,顧蘇白就扯過劇本,越過孟千格,坐在阮輕輕旁邊。
很快劇組
就恢複運作,更顯得孟千格像個外人。
*
這場戲的台詞並不難,顧蘇白一邊對台詞,一邊請教些情緒表達的問題。
他是下定決心要轉型的。
阮輕輕並不好為人師,但被問了也慷慨授教。
顧蘇白看得出她動作遲緩,擔憂地問:“身體不舒服嗎?”
阮輕輕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現場準備完畢,兩個人開始入戲。
這場戲是在講,阮輕輕飾演的孟瑤和顧蘇白實驗的林路所在的部隊被敵方從後麵進攻,危急關頭,林路要孟瑤先走他殿後的戰友情深。
情感表達很重要,但是打鬥戲也很消耗體力。
眼看敵人越來越近,林路推了孟瑤一把,目光決絕又堅韌:“走啊——”
昏沉的感覺將人往下墜,阮輕輕的呼吸更重了些。忍著不適感,接著對台詞。
下一個動作,按照武術指導的設計,是一個大的起跳。
阮輕輕深吸一口氣,助跑,卻感覺腳下綿軟無力。
她用力一跳,頓時天昏地暗,無邊無際地無力感襲來。
“姐——”
“阮輕輕——”
“阮老師——”
*
阮輕輕醒來時,是在醫院。
喉嚨像是火燒火一般,阮輕輕張了張嘴巴,吐出一個字:“水……”
司晨就睡在旁邊,見她醒了,連忙給倒杯水。然後又開始老媽子一般的教育:“我都說了讓你在酒店休息一天,強撐著的後果就是暈倒了,腳踝腫起來還得耽誤兩天,你看劃算不劃算……”
阮輕輕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腳幾乎腫成了一個饅頭,不懂都疼。
“現在幾點了?”阮輕輕打斷她。
司晨看了眼手機:“七點了,怎麼?”
“姐夫要來?”
阮輕輕:“……你去給我買點吃的。”
將近八個小時滴水未進,是真的很餓。
更何況路霖修還沒到,她知道來雲城交通有多不方便,先坐飛機到省會城市,再坐高鐵到雲城,還要坐車趕去拍攝場地,所以倒也不急。
司晨看了看阮輕輕的點滴和腳,不放心道:“要麼在等等?等元姐來了我再去。”
阮輕輕無奈的雙手一攤:“我又不是什麼大熊貓,一個人在這兒沒問題的。”
“行吧……”司晨吞吞吐吐
地拿起手機錢包,準備出去:“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大概是在醫院的高級病房,但小城市的高級病房也就那樣,勝在安靜。
雲城經度小,跟白城大概有兩個小時時差。晚上七點鐘的光景,隻是夕陽肆意,人間黃昏。
阮輕輕躺在床上,在寂靜裡,身體的疼痛都一點點被放大清晰。有點兒忍不住,她給路霖修發了個消息:“啥時到?”
在北方待了好多年,說話都利落了不少。
沒等路霖修回答,手機就因為電亮過低,自動關機了。
點滴也快掛完,阮輕輕也沒叫護士,自己給自己拔了針。
父親就是開診所的小大夫,高中那會兒周末回家,她沒少給人看針,耳濡目染也就會了。
大概是藥物的作用,一下午沒去一次衛生間的阮輕輕,這下有些憋不住了。
司晨又不在,阮輕輕趿拉起旁邊的板鞋,一步步往衛生間挪。
房間裡沒有衛生間,她隻好去外麵的公共廁所。小縣城的醫院,指向標誌也不夠明顯,阮輕輕扶著牆摸索半天,才找到方向。
“顧蘇白,我姐姐已經死了,死了你不懂嗎,你等也等不到她!”
聲音沙啞,嚴肅,又帶著絕望般的聲嘶力竭。
阮輕輕無心偷聽,卻微微一愣。
是孟千格。
孟千格的聲音一點點弱了下來,之後是長久的沉默。
就在阮輕輕以為兩人就要離開時,就聽到顧蘇白一聲歎息,他很理智,試圖講道理:“千格,我僅僅是認為我們不合適,跟千鶴沒有一點關係。”
千鶴。
阮輕輕總覺得不是第一次聽。
她微微有些出神地回想這個名字,就被孟千格更尖銳的聲音打斷。
“你說跟孟千鶴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你整天離阮輕輕那麼近?你該不會不清楚她是有夫之婦吧!”
阮輕輕:“……”
莫名其妙被cue。
接下來,兩人又爆發出爭吵聲,或者可以說是孟千格單方麵的歇斯底裡。
聽牆角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行為,阮輕輕一邊糾結是直接走過去還是先回房間等一會兒,糾結的腳趾在地麵扣出了喜馬拉雅山。
人有三急,真的不能再忍了。
阮輕輕閉上眼睛,思考如何禮貌又自然的路過兩
個人才能不尷尬,然後邁著步子,昂首挺胸地走出去。
可腳步還沒埋穩,孟千格突然走了過來。
四目相對間,阮輕輕能看到她眼底熊熊燃起的怒火,除了憤怒外,還有嫉妒。
“我……”阮輕輕有些尷尬,試圖解釋一下。
孟千格卻突然冷笑一下,瘮人得很。然後,她伸出胳膊,用力一推——
如果在平時,阮輕輕隻會踉蹌一下,可他現在有一隻腳走路困難,掌握不好平衡,就感覺身子搖搖欲墜。
阮輕輕認命似的閉上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到,她被人穩穩地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