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敵麼?”
男聲清冷無情,招式卻淩厲狠辣。
薑采驀地感到些許狼狽——她前世就知這世間,若真有勁敵狹路相逢,那人必是張也寧。但她前世始終沒有機會與張也寧對打。
如今她有了直麵張也寧的機會。
她有玉皇神劍在手,他亦有袖裡青龍之嘯。她薑采是赫赫有名的修真界殺神,世人少見張也寧出手,不知打鬥起來,張也寧殺性也這般重。
天上雷鳴聲陣陣,地麵上,草木簌簌飄落,牆壁屋簷磚瓦寸寸飛起向外。觀看者看不清二人的打鬥,隻看到青龍聲吟,紫劍霹靂,眼花繚亂。
禦妖司的人衝去扶趙長陵:“趙大人,咱們快躲躲。”
趙長陵麵色蒼白,目光緊緊盯著那個與薑采對打的人——此人是誰?為何讓他心生煩躁,又為何救他?
趙長陵心有不甘,不願被救,他隻與手下僵持了一瞬,隨著手下一聲驚呼“趙大人”,身後劍光向他呼嘯而來。趙長陵猛地轉身,便見到遠比方才強大的魔女一般的薑采驟然出現在他身後。
趙長陵躲閃不得,眼前映出青衣女郎颯然昂立之姿。
下一刻,一道鞭影襲來,裹挾住趙長陵,將他與手下向外一拋。二人摔在牆磚瓦礫間,咳嗽著抬頭,便見張也寧又與薑采戰到了一處。
張也寧淡漠:“薑姑娘,偷襲非君子所為。”
薑采戲謔:“好傷心,張道友怎麼不叫我一聲‘姐姐’了?”
二人貼身近戰,秀麗的眉眼對上。
張也寧不因一聲“姐姐”而起情緒,他波瀾不驚,然兩人貼身之時,她微勾眼,眉尾痣冶豔,長腰傾斜,似笑非笑。乍然如在駝鈴山那夜。
張也寧心中亂起。
高手對招也隻在刹那,他失神之際,玉皇劍凜然無聲向他撇來,帶著魔氣所蘊的靈氣。這與之前的凡人武藝不同,薑采用了法術,被玉皇劍刺中,絕不是移行換位便可躲掉的。
張也寧騰空飛躍,青龍再出,一口咬向神劍。兩把神器相撞,張也寧狼狽後退之時,依然被玉皇劍掃到了手臂。
他落地之時,臂側衣衫破開,血紅蔓延。
他凝目向薑采望來,麵容如雪,烏發貼麵而亂。
磚牆瓦頂灰飛煙滅,一直和弟兄們躲在牆根處觀戰的魏說暗自興奮:“原來仙人也不是老大的對手!”
薑采拄臂而立。
她試出他底線,知他果然受人間限製。他隻來了“重明”這一尊分化神而已,那自己這般修為未完全恢複的人,也未必打不過他。
薑采目光去尋趙長陵,卻微微一頓。
張也寧同時望去——
交疊整齊的腳步聲傳來,一眾身著金色盔甲的衛士持甲胄而來。他們將趙長陵等禦妖司受傷的人護在身後。
為首的將軍向前拱手,儘量客氣地彎身請薑采:
“二位仙人,陛下知道二人起了些誤會,便想為二人調停。陛下又說,仙人鬥法本領極強,然被累及的百姓何辜?請二位不要打了,進宮麵見陛下,可好?”
這位將軍擺足了姿勢,不卑不亢間,又儘量不惹怒二人。
薑采抬目看看空蕩的街巷,再看看被擋在人後的趙長陵。她權衡一下,知今夜殺不了那人,心中便意興闌珊。
薑采收劍落地,身上魔氣一收。她正要微笑拱手稱是,一道清光落在她身上。
薑采頓一下。
一旁的將軍亦緊張而愕然地看著突然出手的少年道士:這位道長何必招惹那位女煞星?
張也寧從他們麵前走過,衣袍飛揚。
薑采斂目,對將軍解釋:“無事。他隻是……”
她語氣怪異:“給我刷了一道清心咒。”
……因她又引了魔氣入體。
--
皇帝恭敬地給雙方安排了住處,同時也不敢將魏說等妖關起來,同樣安排好了住處。
天亮時,薑采在住所等到了披著黑鬥篷的雨歸公主。
雨歸公主清晨到來,在門口對她露出笑。公主笑容淺淺,如梨花春雨,楚楚動人。
薑采卻冷血麻木,連茶水都沒為公主準備:“殿下願意回答我問的問題了?”
——你為何引我去駝鈴山,看到女醜屍?
雨歸坐下,吞咽唾沫。
她有些怕薑采,便低頭:“薑姐姐,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隻是看不慣禦妖司一些行事而已。但是我知道趙大人不是惡人。”
她猛抬頭:“薑姐姐,相信你也看到了,那些女醜屍,都是生前便被侵染妖氣的。即使當時不殺他們,他們很快也會因妖毒而死。趙大人,隻是選了一個讓大家……都死得其所的法子。”
薑采微笑:“那你讓我看到女醜屍做什麼?”
雨歸結巴:“我隻是、隻是……覺得應該解開你和趙大人的誤會。”
她的雪白下巴被薑采捏住,她仰起臉來,被薑采端詳。
薑采從未認真看過這位公主,她現在仔細看人,見公主眉眼纖細,貌美倒是其次,公主身上有一種柔弱的、惹人憐愛的無辜之氣。
……與她印象中的某個人有些像。
薑采有些猜到這公主是修真界中自己的哪位故人,而雨歸眸中濕潤,堅持道:“趙大人也是為了人間太平。”
薑采答:“與我解釋什麼?我不評價對錯。”
雨歸一怔:“那你……”
薑采懶懶地鬆開抓她下巴的手,抱臂轉身,看窗外日出。
辰光透窗,照映女郎半邊雪白的麵。她的聲音悠長,蕩在天邊紅彤之光中——“隻是天下誰人不無辜。”
薑采:“公主殿下去過駝鈴山,親自把新生的女醜屍埋進去過吧?公主殿下也見過魏說他們,也看過他們行屍走肉的樣子吧?
“他們啊,若非怨氣衝天,成不了妖。若非成妖後失去神智,又不會禍亂駝鈴山。所有人啊,都成為了自己曾經害怕的妖物。
“也許這天下有很多不得不,也許趙長陵也努力將危害降到了最低……但是,但是。”
她道:“死去的人,多可憐。
“若是沒有一個人為他們說話,多可憐。”
薑采緩緩道:“而你引我在駝鈴山懷疑女醜屍的真相,不正說明,你為此不平麼?你不也希望我是那個為活埋而死的人說話的人麼?
“你一邊愛慕趙長陵,一邊又不平他活埋人。你覺得自己力量不夠,你想要更強大的人管這件事。雖然我插手之後的雷霆手段與你想要的溫和手段不一樣,但是我既然已經管了,你又何必坐在這裡矯情?”
雨歸怔坐,望著女郎修長背影。薑采聲音寥落,眼睛也不看她,但雨歸驀地覺得,薑采像是在說這事,又好像在說更遙遠的、那些他們都不知道的事。
這塵世間,薑采明明立在她麵前,卻好像離她太遠。
雨歸麵無血色,她捂住半邊臉,忽然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