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2 / 2)

墮仙 伊人睽睽 17310 字 8個月前

薑采捂住半張臉,側過臉看他。她臉磕在膝蓋上,露出的一隻眼睛滴溜溜,噙著笑。她用氣音說話,沙沙的:“你是不是又覺得我魔心深重,想刷我‘清心咒’啊?”

張也寧怔一下。

他驀地撇過臉,移開目光,不看她。他坐姿挺直端正,如同打坐的木樁子一般,絲毫不像薑采那般隨意。

可真累。

薑采嘖嘖間,聽張也寧低聲道:“那位巫姑娘,這樣在背地裡偷偷欺負自己哥哥,不是第一次了。”

薑采沉思。

她緩緩道:“聽說巫姑娘在巫家過得不太好。巫家所有資源都會優先給少主,沒有人要的,也不會給巫姑娘。一般都是巫少主刻意留下一些,不讓彆人碰,巫姑娘才能分到一些。

“例如簡單的一碗粥,彆人不要的法器,碎了一半的靈石……巫少主從小到大錦衣玉食,巫姑娘是在馬廄中睡,在街上當乞丐。巫少主施舍她什麼,她得到點什麼。少主忘了的,下人們便不會想起巫姑娘。”

張也寧靜靜聽著。

他微蹙眉:“如你所說,在巫家,隻有巫少主對巫姑娘好一些。那巫姑娘不應該感激少主麼?為何她私下裡,會這般在背後使壞,壞自己哥哥的事?”

薑采笑一下,悵然歎:“升米恩,鬥米仇。同樣流著巫家血脈,哥哥享儘好處,妹妹隻能拿到一些他不要的。哥哥待她是極好,但是她平時受到的冷遇太多了……巫姑娘對巫少主,當是又愛又恨吧。

“巫姑娘隻是偶爾偷偷欺負一下自己哥哥,已經很不容易了。何況,巫少主……不是傻子吧?妹妹在背後搞的小動作,他會不知道麼?他總不會真的覺得自己倒黴運吧?既然他自己都當做不知,我們旁人,又何必多管閒事。”

張也寧漸漸轉過臉來,看著這位將臉枕在膝上、懶洋洋說話的薑姑娘。

他道:“我以為雨歸姑娘與巫少主在一起,你作為師姐,總會多問一句。”

薑采閉目,眼睫上映著草木濃鬱的光影。她喃喃自語:“禍不到跟前,何必多管閒事。我自己都很累了。”

從三千念出來後,她身心疲憊。她有太多的心事繞在心間,她自己都活不明白,管他人作甚。

一道溫暖的柔光,落在她身上。這華光驅散她的疲累,舒緩她緊繃的神經,也輕輕撫按她手臂上被魔氣侵染的地方。

薑采睜開眼,果然見張也寧抬手於她麵前三寸之處,柔和的青色道光自他掌中催出,籠罩住她。

薑采仰望著他,她放於身側的燭火,照在二人麵上。

兩人都沒有說話,好一陣子,那邊雨歸與巫少主離開了,這方天地徹底靜下了,張也寧才收回手。

薑采靜靜的:“你那時來得太晚,沒有全部看到。我與你說一遍就是,我前世得你恩惠,一縷道元被你的前世送入三千念,到了這一天。前世道元加於我身,讓我有了前世記憶。

“我之前一直以為我是重生的……”

她微微笑一下,寥寥燭火映在她眼中,寂寥萬分:“哪有什麼重生。隻是彆人給的恩惠,好讓我避過此世陷坑罷了。”

張也寧沒有說話。

薑采:“你看,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就這麼點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張也寧開口,他聲音寂靜,如天地間飄落的飛雪一般:“我之前,一直在做一個關於我成為墮仙的夢。師父說是沒有意義的夢魘,但是阿羅大師講道後,我才知,原來我什麼都不做的話,我真的會成為墮仙……如同你看到的那樣。”

薑采偏臉凝望他,了然:

“一旦成仙,三天皆能感應。是前世的你,感應到了你,在提醒你啊。”

張也寧淡漠:“嗯。”

薑采看著他。

他一身灰撲撲的道袍,坐在雪地間,卻這般仙風道骨。

他的靈魂混著華光,霜雪落於他身,片塵不沾。她描繪不出太多的美,她隻覺得,他本就應是高坐雲端、無欲無求的仙人。凡塵諸多事,都不應侵他,傷他。

薑采沉默片刻後,手拍於他肩頭,認真道:“張道友,這一世,你一定會成真仙,不會再成墮仙,不會再被囚於那裡的。”

張也寧微抬眼。

薑采坐直一些,傾身:“因為我會幫你。張道友,你一定要成真仙。”

她目中光波流動,幾分傷感、幾分希冀:“你曾於前世說,待你成仙了,你會告訴我真仙到底有何翻雲覆雨的手段。我從來沒等到過你兌現諾言……這一次,你可彆讓我空等啊。”

張也寧淡漠:“前世之我,非今世之我。你莫要弄混了,將不合適的感情置於我身。”

薑采驚訝:“你的意思是,你成真仙了,也不會理我,不會告訴我你有什麼手段?太殘忍了吧。”

張也寧一滯。

他不說話,但眉目間的霜冷,卻漸緩許多。

薑采這才微笑:“何必生氣?”

張也寧:“我沒有生氣。”

薑采自說自話:“我和前世的你也沒有什麼緣分,隻是隨口說一說罷了。我認識的,相處的,一直是現在的你罷了。前世的薑采……早就隕滅了。那時她沒有成仙,三天之間,她是無法感應到我的。

“隻能讓張也寧出手救她……她太弱了。”

她低下頭,手捂住臉,埋於膝間:“竟將人害到那一步。”

張也寧的氣息俯過來,他遲疑間,將手按於她後背,輕輕拍兩下。

薑采冷冰冰:“我沒有哭。”

張也寧:“知道,我手賤罷了。”

薑采:“……”

張也寧轉移話題,問道:“你是不是想再見他一麵?”

薑采從膝間抬臉,望著他。

她以為張也寧會說“我幫你”之類的話。

誰知他說:“那你就好好修行,成為真仙。一旦成真仙,三天互相感應。你便能見到他了。你愛不愛他,恨不恨他,你自己去吧。”

薑采:“……”

她眼神變得極為微妙。

她不知他是出於什麼緣故說這種話,但是他三句不離前世,動不動“你愛他”,真讓她覺得……她知道不可能,但她還是覺得,張也寧微微有些不高興。

她正要說什麼,張也寧道:“有人來了。”

薑采無言:“……你找的破地兒。”

張也寧麵色微不自在,側過臉不搭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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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來的男女修士,薑采和張也寧都不認識。當是小門派的小修士,來三河川看熱鬨。

比起大門派的修士有一堆規則要守,小門派的修士便沒什麼忌諱。張也寧和薑采坐在矮灌木後,見那道河流邊,那對男女說了幾句話後,就情不自禁地親到了一起,忘我萬分。

薑采沉默。

張也寧亦沉默。

二人冷漠地觀望許久,見那對有情男女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這般深夜大雪,雪飄落在河流之上、地表樹上,大約都讓人覺得很有氣氛,適合談情說愛。

卻讓暗處的張也寧和薑采無話可說。

好一會兒,薑采覺得她和張也寧一直這麼尷尬地坐著,看彆人親來親去,也不是法子。那對男女忘情至極,一時半會也不會離開,她總不能和張也寧就這般乾坐著看吧?

她悄悄彆過臉,看旁邊的張也寧。

他有感應一般,側過臉來望向她。

薑采乾咳一聲。她見那對男女親吻都沒有什麼太大感覺,卻是他目光望來,星河一般灼而亮,就讓她心中生起些彆扭感。

她用傳音入密的手段,和他說隻有彼此能夠聽到的話。她的話乾乾的:“他們似乎很相愛。”

張也寧心不在焉:“大約吧。”

薑采低頭片刻,沒話找話:“你不容易生情吧?”

張也寧眉心一跳。

他目光變銳,冰冷刺去。她竟在笑:“因為你是先天道體。放心,我不嘲笑你,我也不容易生情。就像現在,我看他們卿卿我我,我心中……也沒多大感覺。

“我呀,我覺得我是過不了無悔情劫了。”

張也寧沉默許久。

他問:“你是想向我借‘太上忘情篇’,蒙蔽天道,掠過無悔情劫,從而成仙麼?”

薑采:“……”

張也寧敏銳無比,蹙眉:“你難道不是這個意思?”

薑采乾笑兩聲。她此世一心在為修魔做準備,無悔情劫和她有什麼關係,她也許還真的不會去渡了……但是她不能告訴張也寧,張也寧若知道她要修魔,說不定真會動手殺她,以絕後患。

薑采道:“我隻是很好奇,不知情從心中生,是什麼樣的感覺。”

張也寧靜了許久,說:“我也不知道。”

薑采:“若是……”

張也寧:“我會告訴你。”

薑采低頭,忍住笑。她話沒有開口,他便知道她要說什麼。

他沉吟,幾分不自在:“若你生情……”

薑采手捂心口,認真道:“我會像讓你觀望道體一般,讓你再看一下情生心中,是長的一副什麼尊容。”

張也寧瞪她一眼,好氣又好笑:“胡說八道。誰要看?”

薑采彎眸。

二人躲在矮灌木後小聲說話,聊天。氣氛正好,薑采因前世而引起些許的煩躁,都於此間漸漸平複。她說不出原因,也許是張也寧太靜,她和他坐在一起,總能受到他的影響,清心靜神。

好一會兒後,那對情不自禁的男女好歹沒有做出露天宣淫的事,兩人急急忙忙地牽手離開。那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薑采笑:“他們要回去上床了。”

張也寧麵無表情,坐姿端正,如同沒聽到薑采的隨口一說。

閒人走後,薑采手持燭台,站了起來。她微振一下,振掉身上落滿的雪。她背過身,手持燭台向前邁步,慵懶道:“張道友,我困了,先告辭了。”

張也寧:“等一下。”

薑采便候於原地等他。

她突地感覺到身後氣息有變,緊接著,周圍光華閃爍,細微的、發著光的靈月蟲從身後飛來,飛向她的裙裾,包圍向她。她驀地回身,向身後看去。

一輪皓月於三河川的上空升起。

月下,仙人一般的青年道士長立,自他的方向,無數靈月蟲散於空中,與雪競逐,再一道飛向薑采。燭火照著薑采的麵容,靈月蟲耀亮薑采的身姿。

薑采仰臉,看到漫天飛雪,漫天熒光小蟲。

天上皓月相照,地麵銀白。手中燭台火光輕輕晃動,她喃喃自語:“燭螢照雪三河川……”

張也寧溫聲:“我不知情為何物,我也不會生情。但我見過旁人生情,見過旁人如何相愛。人間有螢火蟲,在男女相愛時環繞,我見世間女子多喜此景。然薑姑娘不是尋常女子,修真界也沒有凡間的螢火蟲。

“幸好長陽觀有靈月蟲與人間小蟲相似,幸好我是修士,姑娘家喜歡看的,月光之下,我大約都能造出來。

“我希望姑娘能夠生情,能夠渡過無悔情劫。若是如此,仙人永壽,似乎……也不那般寂寞了。”

薑采眼中波光閃爍,她失神一樣,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手中燭火搖晃一下,照著她的眼睛,盤旋於她裙上的靈月蟲受驚飛起,星星點點的光火之中,薑采回過了神。

她心中漣漪波動,血液似在燃燒。她想要做些什麼,可是她隻會舞刀弄槍,她什麼也不會做。

良久,薑采微微一笑。

張也寧並不笑。

他本不是愛笑的人,少年重明的笑容粲然,終究不過是一重偽裝罷了。

薑采靜靜地手持燭台,望著張也寧。張也寧背過身,這次換他先走。隻是臨彆前,他又想起一事,忽然問道:

“你在人間曆劫時,曾於月下說,你有未婚夫。那時你說的,是趙長陵趙師弟麼?”

薑采也已背過身走自己的路,聽到他的問題,她靜許久。

二人背對著,若遠若近。情之一字,總歸有跡可循。

她沒有騙他,回答:“是你。”

夜間寺廟鐘聲沉緩響徹,月影緩緩搖蕩。飛雪螢火之下,張也寧驀地轉身,看向薑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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