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也寧:“那是不可能的。”
烏靈君被數次打斷,有些不悅地瞪那青年人一眼。薑采擋住二人視線交流,饒有趣味:“你繼續說。”
烏靈君哼一聲:“仙子,不是我多管閒事,您管管您這位情郎吧?哪有旁人講八卦,他不停打斷的……算了,看在閣下好脾氣的份上,我不與他計較了。但就他這性子,在外曆練,肯定要被人暴打的。”
薑采好笑,揶揄地回頭看一眼張也寧。
張也寧冷淡,不理她。
烏靈君繼續:“反正呢,在三河川中,張也寧與薑采一起在路上走啊……”
薑采聽半天,就聽了這麼一句。她不禁瞠目:“就這?沒了?”
烏靈君:“這還不夠麼?”
薑采:“……”
薑采摸下巴,喃喃自語:“淫者見淫啊……”
她知道這烏靈君說不出更多有趣的事了,便意興闌珊收了這人新寫的書,告辭離開了。她掐掉那隱藏氣息的法訣,慢悠悠地開始翻開手中新得的書。每看幾頁,她還會忍不住笑。
薑采與旁邊的冰山分享:“張道友當真不感興趣麼?”
張也寧:“我未曾想到你說的有趣的事,指的是這種滿篇汙言穢語的書。”
薑采:“你在雲端待久了,不知凡間尋常人的樂趣。我呀,倒是很喜歡這種煙火人間。”
張也寧不禁問:“明知是假的,也要看?”
薑采歎:“我信這些是真的,就夠了。”
張也寧:“……”
薑采抬頭:“怎麼了?”
張也寧表情幾分奇怪,他盯著她,欲言又止半晌。他目光閃爍,眼瞳中星波流動,唇一時抿起,一時微張。
少見他這般糾結的態度,薑采吃驚了:“張道友,緣何如此啊?”
張也寧終側過臉。
他輕聲丟下一句:“薑姑娘,你在害怕什麼?”
薑采吃驚:“我在害怕什麼?”
張也寧斂目:“你對我反複無常,時遠時近,你在怕什麼?”
——一時要他發誓,絕不和她聯姻,他也如她所願發誓了;一時,她言語間挑逗,又看這種寫滿了他和她談情的書……
他不懂她是太隨意,覺得他不是人,沒有人該有的任何欲,還是她對他有情,總是若有若無地試探他?
薑采沉默片刻,忽然明白他的想法了。她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對他、對他……
二人於尷尬間彼此沉默,繼續走路,卻是他不理會她,她也默默收了那書。
薑采開始探究自己的心,想自己到底為何對張也寧這般。她忍不住信賴他,忍不住想和他說笑……
她明知他要閉死關,要去練什麼太上無情,可她還是想要留下些什麼。
……雖然那些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總是覺得不舍。
於前世,於今世,他對她,都是一種特彆的存在吧。想到這樣的人修了太上忘情後,她總是害怕他忘了她。
“張師兄,薑姑娘!”一個氣喘籲籲奔來的道童喚住二人,小道童手扶著膝蓋喘氣,“薑姑娘,您師父來啦!張師兄,你們快去大殿吧,兩家長輩在商量你二人的婚事……找你們呢!”
張也寧眼皮輕輕一跳。
薑采心神一空,慢了一拍。待她回過神時,見張也寧已經走遠了兩步,又回頭來看她。他以目詢問,問她今日到底怎麼了。
薑采勉強笑了一笑,收斂心神,跟上他們的步伐——
師父呀。
她終於能再見自己師父了。
前世她叛出劍元宮,師父作為劍元宮地位最高的長老,無聲息地隕滅,也許都是被她害的。若不是她大逆不道,師父也不會背上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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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師侄果然金童玉女一般,十足相配。”
高殿上,永秋君不在,青葉君與天龍君商量著兩人婚事。玉無涯溫和無比,時而禮貌笑兩聲,待青葉君提起兩人,玉無涯才抬臉,看向大殿門口相攜進來的人。
站在玉無涯身後的謝春山一搖折扇,想與百葉說笑。但他扇子一揚,才想起百葉最近身體不適,沒有服侍在他身邊。
謝春山隻好意興闌珊地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還被熱茶燙了一下,燙得他齜牙咧嘴,忍不住在心裡哀嚎:
“百葉你再不好,你家公子就要被累得重傷不治了。”
薑采與張也寧立在大殿上,她克製情緒,與張也寧一道向長輩們問好。青葉君看二人,是越來越滿意,恨不得立刻將兩人打包湊到一起。玉無涯則望著自己許久不見的徒兒,薑采仰臉,輕輕地望玉無涯一眼。
她心中微安,師父還活著。
無論如何,這一世,她要師父好好活著。
薑采望玉無涯時,不經意瞥到玉無涯身後的賀蘭圖。她一驚,目光變寒。賀蘭圖一對上她目光,就趕緊躲到玉無涯身後,心虛又訥訥地喚一聲:
“薑薑薑薑師姐,我不是故意要來這裡的!是師父……是天龍長老非要帶我來,我有好好練功,沒有亂跑的。”
薑采輕輕哼一聲。
賀蘭圖快要被嚇哭。
玉無涯輕笑兩聲:“好了,阿采,不要逗他了。你既然來了,想來也知道為師的目的了。劍元宮有意與長陽觀聯姻,青葉掌教很看好你與張師侄,說你二人金童玉女,情投意合。為師雖不知你與張師侄何時這般相熟了,但若是青葉掌教說的是真的,兩家聯姻未嘗不可。”
她又停頓一下:“但若你二人不願,也不必勉強,為師在這裡,沒人能勉強得了你,也無人敢欺負你形單影隻。”
她目光輕輕掠過一旁的青葉君。
青葉君額筋一抽,立刻道:“之前天雷劈薑師侄的事,是一個意外,絕不會再發生了,天龍長老放心。”
——誰敢欺負薑采形單影隻啊!
這女煞星都能在永秋君的天雷下活下來,誰敢觸她黴頭啊!
玉無涯微笑:“我知道長陽觀沒有欺負我徒兒,我隻是說一說罷了。”
張也寧聽著上方兩位長輩的言論,平靜淡然。待他們說夠了,青葉長老將目光放在他身上,張也寧便拱手,慢吞吞說他與薑采早就商量好的說辭:
“我與薑姑娘不過君子之交,情淡如水,實在不適合聯姻。”
青葉君聞言好生失望,額心疾跳。她心裡大怒,想張也寧拒絕,難道還要把她徒兒送給劍元宮當贅婿麼?這怎麼可以!
青葉君心裡著急,麵上卻不顯露。她看向薑采,殿上許多雙眼睛看向薑采。
薑采很久不說話。
這般奇怪的氣氛,讓那邊喝茶燙得自己一嘴泡的謝春山“咦”一聲,望來;也讓張也寧側過頭,不解地向她看來。
薑采好久才道:“……此事太過突兀,我尚未有準備,容我想兩日。”
其他人還未說話,青葉君便欣喜道:
“是,正該多想想。張師侄也不必拒絕得這般果斷。此事不急,你二人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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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裡後,薑采隨意而走,她回到長陽觀為自己安排的住舍後,躍身上了庭院中最為蔥鬱的一棵古柏樹上。她靠著樹身而坐,長裙垂曳而下,淺紫淡粉,藏於綠葉碧汪間。
她仰著臉,日光從樹葉間灑下,點點光斑,在她麵頰上輕輕晃動。
她張開手,擋住自己的眼睛。
張也寧清潤平和的聲音自樹下響起:“為何不拒婚?”
薑采垂頭,向下方看去。
她見地上霜白,張也寧大袖翩翩,立於樹下。
她問:“為何不上來?”
張也寧答:“因你不自在。”
他頓一下,坐於樹下。
二人一上一下,清風徐徐,將張也寧的聲音傳到樹上:“薑采,為何你不拒婚?我們不是說好的麼?”
薑采輕聲回答,聲音帶悵然:“在我記憶中,你與我其實做了很久的未婚夫妻。雖然我們不怎麼見麵,不怎麼說話,但是我頂著這個名號,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經很習慣這個名號了。
“我是很堅定地想既然沒有情,不如起初便不要結緣,免得日後傷懷。然而,三千念中,我見到前世的你……我到底心有不甘,心中覺得難過。”
張也寧淡漠:“這些話,你留著與前世的他去說罷。不必將你們相愛細節說與我聽。”
薑采搖頭:“沒有相愛的。我隻是也是凡人,也有為人的劣根性……我有些抗拒不了你。”
張也寧很久不說話。
好一會兒,他的聲音極輕、極輕的傳來:“……你要努力抗拒。”
薑采歎一口氣。
她仰臥在樹間,看著天上日光。她緩緩道:“我有些自私,我知道我要做很多事,要被很多人不理解,但我有時候也會寂寞。這時候我就想,我還有一個未婚夫……他不用來幫我,不用來管我,隻要他存在,我就覺得這是一個未知數。
“我不知他厭我,恨我,還是憐我。這個未知,我永遠不會去問,也不會向他求庇護。但是你知道這種感覺麼?就好像……”
她喃喃自語。
樹下的張也寧與她同時喃聲:“有人相伴一樣。”
薑采一怔,她坐直些,推開樹葉,向下方望去。正見下方的張也寧仰著臉,發絲拂麵,目光清涼漆黑,向她專注望來。
薑采喃聲:“我與你之間,雖知無用,卻不能忘記。你可以……容許我自私,留下未婚夫妻的名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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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也寧仰望著她,穿過樹葉蔥鬱,穿過清風朗日,他目光落在那樹間的長身女郎身上。她發絲纏著手臂,手撐在樹乾上,俯身向他詢問。
葉落無聲,風聲簌簌。
張也寧吃驚而震驚、茫然又平靜地仰著頭,目光一寸不移地看著她。他將她細看,想要看清她是什麼樣的怪物。
在這一瞬間,在無人察覺的時候,他的神海中,月華皎白,那盤腿靜坐的道體、少年重明身下,浮起片片湖水,將少年包圍住。水麵上,漸次的,潔淨的,怪異的,一從從、一枝枝蓮花骨朵從水下漫出,發著皎然的柔光。
蓮花朵朵,露珠點點,於心間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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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張也寧即將閉關之際,他的無悔情劫,無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