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葉從幽黑中步出,向前方殿宇走去。
這是她曾經的宮殿,已經荒廢數百年,手下們都已跑掉。她回來後,重新修葺魔宮,召集手下,才讓這座宮殿一點點恢複了些生氣。
百葉的模樣卻仍是她在修真界跟在謝春山身邊時的樣子——黑衣修身,從頭罩到底,戴著銀色麵具,遮擋麵容。
魔修也不是全都喜歡陰暗暗、沒有生機的黑色,全都喜歡死氣沉沉的打扮。不乏有魔修打扮得花枝招展,遊戲魔域。
隻是百葉喜歡這副寡淡的樣子。
她進入自己空蕩蕩的宮殿後,兩邊的魔火隨著她走動,一點點亮起。她忽然覺得不對,立在原地屏息,驟然間她旋身跳起,飛身化葉,向某個方向襲去。
那人出手,魔氣濃重。
百葉悶哼一聲,被打退在地,向殿外甩出數丈遠,將地麵石磚也砸出了大坑。她手撐著地,搖晃著爬起來,仰頭間,看到高殿最高處,本應是自己的王座的地方,王座上坐著一名紅衣女郎。
紅衣女郎的左邊,專留一地,是一白衣女子抱琴而立。那女子眉目疏離,顏色姣好,卻態度冷淡無比。她身上靈氣環繞,與周圍的魔氣格格不入。
紅衣女郎的右邊,站著的人,百葉認得,是帶領著一整座芳來島一起入魔的女修,盛知微。看盛知微身上魔氣縈繞,心臟更是烏黑空蕩——百葉心知,盛知微恐怕是將修士的心臟,送給那紅衣女郎用了。
隻是不知道那紅衣女郎,又開出了什麼高價,讓盛知微甘心奉出修士心臟呢?
紅衣女郎,美豔慵懶,自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魔子於說。她偏著臉,手指繞著自己一綹長發,似笑非笑地看著下方從坑中艱難爬出來的百葉。
盛知微則正在向她彙報:“瑟狐傳來消息,說薑采四處找什麼魔疫,也有找您的打算。”
於說慢悠悠挑一下眉:“哦。”
盛知微提醒:“尊主,我與薑采打過交道,她道心堅定,不是輕易能扭轉的人。如今她入魔域,在魔域激起千重浪,聲勢浩大,盯著那魔尊的位置。我卻以為,不能將魔尊的位子徒手讓給她——她不像是真正的入魔。
“我私心以為,如薑采那般道心堅定的人,她入魔是另有目的。”
於說笑眯眯:“據說薑姑娘是因為芳來島的遭遇抱不平,才被修真界喊打喊殺,被逼入了魔域。如今你卻這般說她,薑姑娘為你的一片心,真是白費了啊。”
她口上與盛知微說話,眼睛卻盯著爬起來的百葉。百葉躲過她的目光,於說眼裡的笑意加深,目光卻像淬了毒汁一般,愈發森寒。
而另一旁的辛追抱著琴,對他們的交流不聞不問,卻也將他們的話聽在耳中。她如今被這個魔子不知用什麼法子將命運強行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辛追雖不知魔子為何要這樣做,但是必然是貪圖自己身上的什麼東西——
比如龍魂龍魄。
她自守住本心,且看這魔子要折騰出什麼花樣。若有機會,她自會出手殺魔子。
盛知微淡聲:“隻要尊主複活江臨,我願為尊主馬首是瞻。”
於說輕笑:“放心,我會複活的。我從不騙人,不信你問她——百葉,我說的對麼?”
百葉緩緩抬頭。
高座兩邊的盛知微和辛追,都向她投來審度的目光。辛追不認識這個女子,盛知微卻在芳來島見過。
盛知微喃聲:“原來修真界的百葉姑娘,就是魔域那位深居簡出的魔北王。全天下人,都被你騙了去。”
她皺眉:“謝春山知道你是魔麼?”
百葉不理會盛知微,她仰頭看著於說。她望了許久,於說的眼神便在她的凝視下僵硬,臉色一點點沉下。
於說:“彆用這種眼神看我——”
她驟然出手,黑氣滲散,身子一拔,倏地出現在百葉身邊。百葉躲藏不及,實力相差又太大,瞬間被於說掐住了脖頸。於說眸中森冷嘲意越濃,魔氣盈漫她的臉。
百葉艱難:“我、我為你……羞恥……”
於說大怒,氣焰被挑起,整個殿中魔氣都向二人卷襲而去。盛知微駭然,從未見過這麼濃的魔氣,也吃驚百葉居然能讓這個總是慵懶嬉笑的魔子動怒。
於說眼底滲出紅血絲,緊盯著百葉的眼睛。她即將掐斷這人脖頸時,白衣掠地,一掌自後拍來。於說反手回擋,辛追的琴弦撥動,抽向她,長琴作武器,與她打開!
白衣凜然,一手將百葉扶起,將百葉藏於身後。
辛追與於說大戰近百回合,她借用兩人身上相連的命運,借用於說的法力和生機,竟將魔子硬生生逼退了三步。
於說朝她看來,看向這位冷清美麗、衣袍無風自揚的聖美女子。
於說眼底複雜色一掠,她笑出聲:“真有意思,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龍女,竟然救一個魔。”
她脾氣好起來,手指點著自己臉頰,目光輕飄飄打量龍女,笑意盈盈:“龍女不應該看魔頭廝殺,才心裡快活麼?難道在龍女心中,魔也分為三六九等,有的魔是可以救的,有的魔萬死不催?”
她目光閃爍,盯著龍女的眼中,波華流動,寒意與柔意交疊,若遠若近。
龍女怔一下,因她這種目光。
龍女側過臉,漠然:“不過是你想殺的人,我都要保罷了。沒有彆的緣故。”
於說望著她半晌,微微露出笑,轉過視線不再多說了。
於說娉娉嫋嫋,重新走向百葉,顯然放過辛追了。
盛知微詫異:這個魔子,陰晴不定,卻任由龍女屢次壞她計劃,也不殺龍女……若魔子是男子,她都要懷疑魔子是愛上龍女了。
於說走到百葉身邊,彎下腰,手指扣住百葉的下巴,讓百葉仰起臉來。
於說的氣息拂在百葉冰冷的麵具上,幽幽若若:“你在修真界不是待得很好麼?沒有人發覺你是魔,也沒有人盯著你。
“你回來做什麼呢?難道覺得我會舍不得殺你麼?”
百葉仰頭,呼吸間,她麵具後,眼眸微濕,聲音哽咽:“我沒有其他目的。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再繼續為惡了,結束這一切。你帶給他人的苦,已經太多太多了。我不是要做臥底,不會幫彆人來殺你。我希望你停手!”
於說盯著她片刻。
於說笑容淺淺,眼底的美豔色卻在某一瞬變得淩厲:“你覺得我還會信你麼,我的……背叛者妹妹?”
殿中其他人愕然,齊齊看向那一站一跪的兩位女子。
冷而寒的天上光從殿外飛入,照在這一站一跪的兩個女魔頭身上。在這一刹那,秋風瑟瑟,似有萬千蕭索之意,落在二人身上。
天地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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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張也寧分開後,薑采領著魔東王和瑟狐等人,在魔域尋找魔西王。
她是記得前世,自己起初是不知道“無極之棄”和魔疫無歌的。
她是在魔域做臥底做了整整百年,因為一個巧合,進入“無極之棄”,才發現魔疫的存在。當時她進入無極之棄煉化魔疫,道體道心被魔疫所汙,致使之後無法修道也無法修魔,陷入兩難。
而身染魔疫,又讓她與仙門為敵,被諸多仙門誅殺。
這些都是前塵過往了。
如今離無極之棄開啟還有將近百年,她要先尋找魔疫無歌的蹤跡,想其他法子,先煉化魔疫無歌。無歌是魔疫的領頭,若是先煉化此人,麵對其他魔疫,也有對抗的機會。
而在薑采的記憶中,她唯一記得的無歌的戰績,當是在此階段左右——魔西王去人間長陵強娶城主女兒,無歌混在人群中,將一城人全染上了魔疫,化為行屍走肉。
前世當薑采趕到的時候,長陵城已經成了一座死城。不光如此,城中人被染上魔疫後,也成為了魔疫。魔疫亂行,向四方諸城擴散……人間從這時起,起碼死了一半人,還壯大了天地間的魔氣。
自此,魔氣壓過靈氣,修真界靈氣匱乏,陷入枯竭之狀。
薑采深知,絕不可讓魔氣壓過靈氣。那麼她便要製止長陵城的無歌作亂。
薑采一邊留守魔族修士在長陵,探查無歌和魔西王何時會出現;她自己則領著人在魔域,一邊尋找魔西王,一邊繼續殺戮,壯大自己在魔域的知名度。
跟著她混了些日子,魔東王總算有點跟班的自覺。他看薑采修為高深武力強大,再聽瑟狐吹捧,便當真覺得若是薑采真的能統一魔域成為魔尊,他日後還能跟著當一山大王。
魔東王這些日子戰鬥便積極很多。
瑟狐的甜言蜜語自然不用多說,這人從來隻會吹捧。
腳踩一魔修,薑采用劍抹去生機,將魔氣吞並後,她伸手彈去玉皇劍上濺到的血。
諸人一路向焚火修羅界殺去,隻聽說那裡的魔修為更高。而魔子於說則是從焚火修羅界誕生的。隻是一路向焚火修羅界走,迎戰他們的魔便越來越多,實力越來越高強。
諸人置身修羅場,鮮血彌漫,空氣燥熱,天上懸掛的用魔氣聚成的光不如日月般有真實溫度,隻讓人覺得煩躁。
魔東王手指前方火焰色的山峰:“尊主,前方就能進入焚火修羅界了。那裡的魔殺一個,功力至少漲十年!”
他語氣興奮,因覺得跟著薑采,一定能撈到好處。
瑟狐則小臉煞白,找借口吞吞吐吐:“我、我就不進去了……主人,我實力弱小,進去後就是彆人的口糧。我……”
他還在絞儘腦汁找借口,薑采則非常隨意地一抹劍:“好。”
她本就沒指望瑟狐。
而且……她留著瑟狐在外,有其他用處。
薑采回頭看看大家的疲憊神色,說道:“先休整一下,一個時辰後我們進入焚火修羅界。”
諸人便各自散開,守衛的守衛,巡邏的巡邏,休息的休息。
薑采尋一巨石後的避風口坐下,盤腿入定,調整氣息,平衡自己體內靈氣與魔氣。她一點點清出魔氣中的雜碎,排出體內,讓魔氣繞著道體,卻絕不能侵染道體。
按照她現在的修煉,隻要按部就班,再煉化魔疫時,她也有一戰之力保證自己不被同化。
薑采專注修煉時,神海中忽然想起一聲清泠泠的男聲,將她嚇了一跳:“阿采。”
薑采一下子:“師兄?”
對方沉默。
薑采也反應過來聲音不對,語調不對。她尷尬一下,厚著臉皮:“是張道友啊……你這麼稱呼我,我以為是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