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追當即躍上高空,引動了自己身上師兄留下的氣息。那巨大道光亮澈天地,向於說襲殺之時,也將張也寧的氣息向外泄出。她運用師兄留給她的道法,向於說擊去。
額發亂揚,麵容冰寒。
這是她的保留手段,是她的示警手段,到了該用的時候了!
於說悶哼一聲,和辛追一起向山崖上撞去。於說眼睛盯著那開啟的空間裂縫,被震飛出去時,手中法訣仍不停,仍在加快速度。她這不死不休之勢,陰狠陰毒,才是真正的魔子。
辛追厲聲:“於說,你想我死麼——”
於說猛抬頭看去。
半空中,白衣龍女口鼻滲血,一法術運於掌心。她麵色與唇瓣一樣發白,清麗之色脫俗遺世,衣袍若雪若鶴。當於說看向她時,她微微一笑。
辛追以自刎之勢,將法術揮向自己脖頸。
下一瞬,她立刻被抱住,另一重魔氣壓在她頸上,讓她法術沒有施展開。於說摟抱著她,用魔氣鎮住她,二人的神魂爭奪間,兩人一起摔向山穀山崖,皆如斷翅。
於說低聲:“你便仗著我不願你死。”
辛追咳嗽著閉目,山石崩裂至極,兩人不斷被山石砸到,向下墜落。而辛追放下心閉目,她遙遙看著那天地間喧囂四湧的魔氣,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為力,她能夠攔住於說將無極之棄完全打開,已經算是功成了。
這般大的動靜,居於此地的修士門派們自然要來查看。
一道道光向穀中飛來,當魔疫向他們盤旋著襲去時,他們也感應到了辛追揮出的那浩瀚道光。他們看到一白衣女子和身染魔氣的紅衣女子在山石裂碎間不斷向下跌去,而短短時間,互相交流,他們已然知道這女子是誰了。
他們立於高空,破口大罵——
“龍女辛追,你竟和魔子為伍,墮你師父之名,真是自甘墮落,不可理喻!”
“我這便要向長陽觀討個說法,向永秋君討個說法——他的好徒弟,居然墮魔了!”
“你若不殺了那魔子,修真界恥於與你這般人物為伍。”
“龍女辛追,罪大惡極——!”
痛罵的人猛地揮掌,向自己身後的同伴殺去,一掌擊殺一人,那修士一愣之後,眼睛變得渾濁,向周圍人殺去。
短短幾息間,五六個修士隕落。
眾人忙後退,呆住:“你們怎麼了——這是什麼東西!”
最開始的那修士,被那天地間不斷飛出的魔氣罩住。他以為這是尋常的魔氣,初時不當回事,但是魔疫迅速侵蝕他道體,魔疫占體為王,快速向其他人感染。片刻間,這一方天地,修士們儘開始自相殘害,血流成河。
戰局還在不斷擴大。
--
瑟狐哆哆嗦嗦地運用自己最快的法術,向自己知道的最近的魔穴逃去。
瘋了!那些修士都瘋了!隻要被那魔疫沾上身,所有人都不分你我,自相殘殺。而不斷的人死,不斷的人變出更多的魔疫,繼續向外擴大。
有個魔修不懷好意,想從中渾水摸魚,便去偷襲一修士。這個魔修當日沒有跟薑采去長陵,沒有見過魔疫的可怕,周圍魔修想提醒時已經來不及。
魔修中也產生了魔疫,向自己的同伴們開了刀!
戰局混亂起,瑟狐大吼一聲“不要抵抗,快逃”,就率先往遠離魔疫的地方逃去。但他回頭看自己身後,那山穀上空中的裂縫中不斷向外飛出魔疫。
各類嘲弄笑聲嘻嘻哈哈遍布天地——
“五千年沒出來了,又有這麼多新鮮的食物了,真好。”
“嘿嘿嘿,來做我們的同伴吧。”
“修仙所謂何,修魔所謂何?求的正是逍遙啊。我等最是逍遙,我等是天道寵兒,快來加入我們吧——”
瑟狐逃跑間,旁邊伸來一手,一把將他拽住。他慌張大喊“救命救命”,被那隻手一道術刷在身上,心神穩定下來,他才顫巍巍睜開眼。
瑟狐一睜開眼,看到藍衣素紗的薑采抓著他的手、凝望著遠處天地間的黑氣。瑟狐眼淚鼻涕一下子流下,感動無比地抱住薑采:
“嗚嗚嗚,主人你終於來了,魔疫被魔子放出來了。無極之棄打開了——”
薑采抬頭眺望天際,用法眼看到了那山穀中的戰鬥。她緩緩道:
“我看到了。”
她與前世此時的記憶相結合,喃聲:“當時身在魔域時,曾聽說北域十八仙門一夜滅門,傳說是魔子所滅。巫家乃北域之王,巫家家主以身為祭,打退魔子,卻身隕於此戰。巫家損失慘重,巫長夜接任新的家主之位,但自他手上,巫家一蹶不振,實力大跌。”
更是在天下仙門共來討伐薑采之前,巫家這位少主、新任的家主便入了魔,巫家一夜間被這位新家主屠了個乾淨,家主從此失蹤。前來討伐薑采的巫家,雜七雜八,自芳來島後,他們的實力在巫家新家主入魔後,也快跌出四大門派了。
薑采閉了閉目。
而今她知道了。巫家那位少主,即將接任新家主之位的人,不是和她全然無關的人。他是薑采的朋友——巫長夜。
巫長夜絕不是傳言中那種隨意入魔、殺儘全家的人。
巫家的毀滅,在更早的……北域之戰便開始了。
前世薑采不知道北域十八仙門的滅門緣故,她和世人一樣以為是魔子親自出手,才能讓巫家家主直接隕落。她那時不認識巫家任何一個人,巫家的滅門慘案,在她聽來,不過是茶前飯後的一句閒聊,不過讓她說一聲“可惜了”。
而今,親眼看到無極之棄在此時開啟……薑采才知道,是魔疫導致了十八仙門的一夜滅門。巫家人的死儘,恐怕也是因為……身染魔疫,不得不殺。
薑采喃聲:“時間太早了……”
原來不到百年,無極之棄就被於說打開過一次。隻是這一次沒有完全打開,還能再次被封住。百年後,薑采也許是被於說算計進無極之棄,才導致了她的死亡。
那時候,薑采已經渡過了天道雷劫,即將渡完生死迷劫,劍骨也未曾被收走。她完全有實力進入無極之棄。
而今,薑采劍骨被收走,經過三千念、焚火修羅界、開啟無悔情劫。她一時間,也難以分清是前世自己死前的實力更強,還是自己現在已經有能力對抗無極之棄了。
薑采凝視著遠方山穀上空的廝殺。
瑟狐被她抓著手腕,痛得發抖。瑟狐眼看那重重魔疫遮天蔽日,擴散速度快極,已經向他們的方向追來了……瑟狐勸說:
“主人,咱們快逃吧!這魔疫太厲害了……你看連魔子都逃走了,咱們根本不是對手啊。”
薑采冷靜以致冷漠:
“我知道。魔疫是天地給那些神魔共棄者的庇護。修士要封印無極之棄,魔修便要打開無極之棄。魔疫無差彆地攻擊,到底摧毀的是修真界、人間,而不是藏於蒲淶海下的魔域。當魔疫殺夠了,力量足夠壯大了,天地間魔氣便蓋過了靈氣。
“那時候魔疫重回無極之棄,再次被封印,修士便死得差不多了。這天下,終歸要成為魔修的天下。”
瑟狐以為她想這麼做。
膽小的狐狸哭喪著臉:“但這太危險了,我們也會死在裡麵吧……我們逃不掉啊。”
薑采垂目,笑得無奈:“是啊,誰也逃不掉。”
——這就是魔子的目的麼?
瑟狐又開始勸她逃,薑采一道法術按入他眉心,讓瑟狐呆住。薑采對他淡淡一笑,吩咐道:“我把法咒打入你體內,我知道你膽小,你若不聽我的命令,隻顧逃跑,逃出北域十步,你便會爆體而亡。”
瑟狐嚇呆了:“主人!”
薑采快速道:“隻要你聽我的命令,按我的要求去做事,我便保你不死。你聽著,你快速前去北域之主,巫家報信。你就說無極之棄開啟了,魔疫出來了,但是讓他們不要慌,說已經有人去封印無極之棄了。
“這個人保證會封住無極之棄,不會讓魔疫四散天地。巫家要做的,僅僅是疏離修士,不要讓修士靠近無極之棄,不要在那位封印無極之棄的人功成前,被人打斷。那人若是停了,倒黴的便是巫家。
“這世間大部分人不知道無極之棄是什麼,不知道魔疫是什麼。但是巫家家主身為四大仙門掌教之一,他一定知道。請他務必聽從,莫要害人害己。”
瑟狐趕緊點頭,他怕死得要命,薑采一鬆開他的手,他就趕緊向外逃。
逃出半途,瑟狐才回頭,茫然地問:
“但是尊主,巫家家主要是問是誰封印無極之棄,我怎麼回答?我也不知道是誰要封印啊?總不會是魔子吧?”
在他想來,除了魔子,沒有人有力量封印了。
薑采回頭,對他微微一笑。她笑容向來隨意灑脫,而今她背後是千軍萬馬般的魔疫,她的笑容仍是和往日一般從容淺淡,卻讓人信賴萬分。
她手指自己,笑吟吟:
“我呀。”
瑟狐瞪大眼。
瑟狐:“您會死的……”
——一己之力,如何抗衡整個空間裂縫?
薑采之前煉化魔疫無歌的一部分時,就很艱難。而今她麵對的不隻是魔疫無歌,她麵對的是所有魔疫。
瑟狐茫然:“您雖然墮魔了,但還是要幫那些修士……您根本從未真正墮魔,是不是……”
薑采微笑,垂目:“我不也在護你們嗎?”
——魔疫同樣會攻擊魔修啊。
瑟狐怔然間,見薑采轉身,長身挺拔。她仰頭,看著這方天地,目光又穿越這裡,看向更遼闊的世界。這裡本該平靜,本該沒有戰火。
她望著東邊的方向看了片刻,瑟狐知道那是劍元宮所在的東域,是薑采曾經的山門;
她再望著西邊的方向看了很久,瑟狐知道那裡是長陽觀,心想難道薑采是希望長陽觀的那位仙人出手封印魔疫麼?
薑采隻是看了片刻,就收回了目光,笑了一笑。她不再多說什麼,直接化作玄光,飛向那一重黑霧籠罩的穀間天地。劍光淩厲,與她合一,劈開那方晦暗天地。
瑟狐眼中淚掉落,遙遙的,瑟狐聽到薑采一聲歎:
“這麼早開啟,也許真的要死在裡麵了。
“真是……舍不得啊。
“竟然,見不到最後一麵了。”
她踏入了晦暗的天地中,藍衣如電,長發縱揚。她走入黑暗中,走入萬古長夜,一往無前,步伐不停。
她將以身侍萬魔,無論前生,無論今世。
她願以身侍萬魔,換天地康寧,百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