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迷茫許久。
謝春山站起來,將自己手中的酒壺扔入篝火堆。他身後砰然濺起巨大的火焰,而他背對著篝火和小妖,向沙漠外走去。
小妖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他爬出廢墟,對著謝春山的背影大喊:“您的意思是說,傲明君的執念,一直是百葉公主嗎?您是說,他最後放棄百葉公主了嗎?
“所以神像也不供了,也不想複活公主了,道心也被毀了……他最後,其實不是死在魔手中,他是自殺麼?!”
謝春山回頭。
他立在沙漠中,夜晚的黃沙漫漫,裹挾著他。暈暈然,沙丘起伏,而他的麵容看不甚清。他隻這麼站著,小妖忽然感受到一種曠古悠遠的寂寞感——
為誰所思,為誰所顧。
終是不思,終是不顧。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妖福至心靈:“謝公子,您……要離開了嗎?”
謝春山“嗯”一聲,他淡道:“謝謝你的故事,我大約明白一些事了。接下來,我要回修真界,找天龍長老——我想,她會幫我補全這個故事的。”
他身形在原地變得模糊,青色的光繞著他,小妖對著他即將消失的身形,迫不及待將自己最後聽到的話告訴他:
“我太姥姥還說!傲明君離開的那晚,說了一句話。他說——”
他那晚坐在月亮下,坐在台階上。他說:“我這一生,都在為了她拚。但是到頭來,我活在一個遍是欺騙的假象中,癡癡地期待著她。
“我至今才明白,我永遠期待不到她。她從來不記得我。我這一生,都如笑話一般。”
若有來世——
他想,他要活在一個永遠不會愛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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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中,百葉心神不寧地從夢魘中醒來。
她揉著額頭,頭有些痛,心情也不太好。她又夢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事,那時候她還沒有落到今日的地步。可是就算夢到當年,她在夢裡卻也不是那麼快樂。
她覺得她總是忘了些什麼重要的人。
她覺得她身後應該有個什麼樣的人……但是太久遠了,那些不重要的人或事,她不記得。當她心中充滿仇恨,當她被拉入這個無間地獄時,其他那些都不重要了。
眼下……於說應該是要開始攻打修真界了。
百葉從自己的寢宮中走出,冷不丁看到辛追在隔廊下站著。她並沒有什麼表情,要從辛追旁邊走過時,辛追回過身:“百葉,你退出此事吧。”
百葉停步,看向辛追,她若有所思:“怎麼,你們白道修士,要在那一天反殺?你有辦法和永秋君聯絡?”
辛追不語,麵容清麗淡然,絲毫不畏懼百葉去告密。
辛追試探著百葉,百葉隻是偏了下頭,道:“你自己小心些。”
辛追目色便很奇怪了,她道:“你果然,和於說不是一條心……那你為何不站在我們這一邊?算了,你是她妹妹……百葉,我這般說吧,巫家少主的婚事上,我師父會出手,我會相助,於說必然會死。
“我不願讓太多的人死在這一戰。你若是能退出,便退出此戰吧。”
百葉隻淡漠:“你心裡怎麼想是你的事,你彆將這些告訴魔子。我也不會退出……我希望親眼看到她死。”
哪怕她自己也付出性命代價。
辛追怔忡:“你很恨她?”
百葉:“不。我不恨她。隻是她必須死而已。她的目的是滅世,我隻能儘微薄之力阻止。”
辛追凜然:“滅世?不僅僅是統治修真界和魔域嗎?她目的竟然是滅世?”
百葉盯著她,露出嘲諷的笑:“怕了麼?和我這麼厲害的姐姐有牽扯,還背著她聯絡永秋君,你害怕嗎?”
她向前走,辛追默然不退,始終冷傲。百葉終是垂下眼,有些自嘲地笑一笑——
他們這類道心堅定的人,和自己始終不一樣。
二人說話間,一道女聲在後響起:“你們在說什麼?”
二人回頭看去,見是盛知微立在道路儘頭,目光幽幽地打量著二人。比起她二人的心神不一,盛知微才是那個堅定跟著魔子的人。
盛知微向她們走來,到近前時忽地出手,一道匕首淩厲的光刺向二女。二女同時躲避,各施手段,沒有被盛知微逼退。
盛知微淡掃二女一眼,冷聲走過她們:“我不在乎你們對魔子有什麼心思,但是在她複活江臨前,她不能出事。你們若影響到江臨複活,我不介意提前殺了你們。”
此女才是真正的修真界這一輩的天才。若她願意,她是可以成為張也寧、薑采那般存在的。但她顯然並不願意。
便是辛追和百葉,也隻能默然看著她離開。二女再對視一眼,辛追知道無法勸說百葉,也隻好黯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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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時間到了巫少主成婚這一日。神魔鬼怪齊登場,至少在一開始,這婚事看著格外熱鬨。
薑采立在雲端,撫摸著從懷裡鑽出來的孟極。她含笑:“孟極,彆鬨,若是此事解決,我就帶你去找公主,好不好?”
孟極卻不亂叫,也沒有表現出激動的心情。它趴在薑采懷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下方不斷落下的修士。
薑采心中奇怪孟極怎麼對他一直想找的公主沒有那麼大的期待,總不會是它突然間學會了斷奶,不想找公主了吧?
和這種不會說話的靈獸真的很難溝通,薑采頭疼了一把,將孟極重新扔回了雲河圖中,讓它乖乖地彆出來鬨。她叮嚀它:“孟極,我這一次沒有打開雲河圖的禁製。若是我這一次不會歸來……你便自己從雲河圖中出來,找張也寧吧。”
她淺笑:“他會養你的。”
而她現在,得想法子通知巫長夜四大門派的計劃……她擔心巫家會被拿來祭天。
按照四大門派對待芳來島、對待魔疫那種態度,她實在不對修真界再抱有什麼期待了。
孟極不安地從雲河圖中探出半個腦袋,又被薑采按了回去。她沒有再給它質疑的機會,長袖一展,淩身化劍,便向下方落去——
巫家少主的婚事,她這個舊友,怎麼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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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門派之一的巫家辦婚事,大半個修真界都要來祝賀。包括其他三大門派,甚至還請動了永秋君、青葉君這種大人物。巫家自覺蓬蓽生輝,又心中不安,隱隱覺得大佬們來的有點太多了……
巫長夜心裡也犯嘀咕,不耐煩道:“好吃好喝供著得了,他們還能拆了我巫家嗎?”
但是他轉頭,就低聲吩咐自己身後的巫展眉:“妹妹,你去跟在你嫂嫂身邊。你嫂嫂出了意外,我拿你是問。”
巫展眉悵然道:“你心裡隻有嫂嫂……”
她被巫長夜狠狠白一眼。
巫長夜煩躁:“能不能給我省點兒事?今晚事情結束,拉上你一起吃飯得了。不會忘了你的!”
巫展眉這才露出笑,她卻道:“我又沒有說什麼。哥哥總是拉著我,嫂嫂會不會不高興啊……”
巫長夜吼她:“問你嫂嫂去!問我乾什麼?”
巫展眉見他額上青筋跳,已經在很不耐煩的邊緣了。她見好就收,不敢再招惹他,轉身就跑去新房找雨歸,看著乖巧至極。她清逸無比地離開巫長夜身邊,去尋雨歸的時候,她脖頸上掛著的小瓶中的魔物,見縫插針地誘惑她:
“不如趁機殺了雨歸吧,你哥哥不能被任何人搶走。”
巫展眉麵容森冷下來,和在巫長夜麵前的柔順萬分不同。她手捏住小瓶,魔物的神魂痛得打顫,她才幽冷道:
“教我法術就好,彆管我的事。再有下次,我便不會送你回魔域,直接會掐斷你這抹神魂。”
魔物默然不語,心中卻冷笑:這小姑娘,分明打算利用乾淨他,壓根沒有送他回魔域的意思,以為他不知道?這小姑娘的道行,在他麵前,淺的很。
看來,他也得做一些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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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元宮沒有派長老,隻派了幾個年輕弟子去參加巫長夜的婚事。
四大門派說好在這一晚同仇敵愾,共創魔子,隻是將巫家瞞在其中。隻怕巫家知道後做戲不真,讓魔子不肯再來。這種行為,讓劍元宮的天龍長老頗為不悅。
玉無涯認為既是同盟,便不能做這種利用同盟之事。
玉無涯被困在青雲宮的問心陣中,自然是為了她沒有辦法出去和任何人聯絡。這種被困,自一月前便已經開始,而青雲宮常年少人往來,玉無涯和薑采都是深居簡出的人,玉無涯長期不出現在人前,竟也沒人發現。
隻有一個在青雲宮外徘徊的賀蘭圖發現了此事,正絞儘腦汁說服自己,去青雲宮看望長老——
“我隻是看一下長老,不違背師姐的要求吧?”
七十二峰直聳如雲,淩厲如劍。山門禁製開放後,謝春山立在劍元宮外,抬頭仰望著這古老門派。
守著山門的弟子們驚喜:“大師兄,您終於回山了。”
“大師兄,你又失蹤好久,掌教罵了您好多次!”
“大師兄,這次能不能見到掌教您再走啊?要是攔不住您,掌教知道了又得罵我們了。”
謝春山微笑,他挑一下眉,好奇他師父什麼時候這麼關心他的來去了?
他口上道:“我要拜見一下天龍長老。”
弟子們呃一聲,麵色古怪,支支吾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