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立在張也寧伸手, 握住他的手,教他用她的玉皇劍。
她並未開放玉皇劍的禁製,玉皇劍不會另外認主, 但這柄天下第一神劍握在那隻骨節修長好看的青年手中,薑采感覺到玉皇劍的錚錚之鳴。
她睫毛揚起, 望著身前男子的俊冷側臉, 低笑著幫玉皇劍翻譯:“玉皇喜歡你。”
張也寧本在一心感應手中的劍,心神多少覺得古怪。他還從未碰過她的劍,他也好奇這天下劍修心中最厲害的劍到底有多不一般。薑采貼著他的頸從後冒出這麼一句,他頸間肌膚被氣息撩得一僵, 泛起些酥麻之感。
他心神全在手中劍上, 陡一分神, 側過臉向身後看。發絲拂麵, 擦過紅唇,側來的鼻梁挺拔俊秀如山,他唇揚一下, 有些疑惑:“嗯?”
他迷惘的樣子看起來這般可愛,薑采心中念動, 忍著親他的衝動。
她笑著說:“你幫玉皇重新淬煉過, 它認得你,它很喜歡你。它允許你摸摸它。”
張也寧:“……”
他麵色古怪,欲言又止後說:“不必了。”
薑采便不開玩笑了,她沉下心神,手搭在他手上, 握著他的手, 沉緩堅定地運起劍來。她帶著他運劍, 手腕轉動, 錚錚聲震,劍光所運之處,細微的氣流被割開,越來越淩厲。
薑采握緊張也寧的手,提起劍術,她便是無比的自信傲然:“劍為雙刃短兵,又有‘百刃之君’之稱。天下之劍多有不同,但大體上風格類似。多是劍勢優美,劍法瀟灑。‘刀走黑,劍走青’。指的便是劍法的輕捷淩厲,靈動至極。
“逢堅避刃,遇隙削剛。這是劍法最多最常用的招式。因其重量不如其他武器,便要揚長避短。還有話說,眼追手,手追劍,劍追心。練好這個,世間便沒有劍是你不會用的。
“你往這裡看……”
她握著他的手,劍鋒向上一挑,兩人衣擺飛揚,一道狠穩的劍氣便劈了出去,濺起蒲淶海上白浪翻滾三丈之高。
她再道:“再看這裡!”
劍鋒向下一挑一劃,在蒲淶海海浪撲向二人時,一道渾、圓無比的劍氣便飛斜自沙灘起,向上迎上海浪,兩敗俱傷。
薑采與張也寧再向後退。動作一致,手隨劍走,劍隨她走。
刺、劈、抹、挑、撩、撥、斬、折。
張也寧進入一種分外玄妙的氣氛,他完全被身後的女子、被手中劍控製。他眼前的靈氣被劍鋒劈開,呈緩慢動作讓他看得清楚。他從未認真用過劍,天下也找不到比薑采更好的老師了。
他學得很快。
畢竟一通百通。
薑采微笑,她幾乎是擁著他在教他,看他主動提劍上刺,便知他已經懂了劍法的基本招式。世間所有劍招,都不外乎出自最簡單的招式。學會最簡單的,在薑采看來,已經足以出師。
薑采道:“幸好你學的是道法,你若是在劍元宮,我的首席之位,都要受到威脅了。若是不勤奮點,可能都要被你贏走。”
張也寧一頓,心中浮起欣悅色。他吹捧她道:“你若入我長陽觀,我師父收的親傳,可能就不是我了。多謝薑姑娘手下留情。”
薑采挑眉笑,他這副樣子,有點兒重明調皮時的樣子了。
她咳嗽一聲,不再互相和他吹捧,而是繼續認真教他。
二人你來我往,在月下揮劍,風采飄逸翩躚,宛如月下仙人。
薑采最後鬆開他的手,歎道:“好了,你已經會用劍了。接下來你要學愛劍。我們劍者皆想要一把好劍,畢生追求都是想擁有一把最襯自己的絕世好劍。所以一旦我們得到,便會珍重萬分。話說得的好,在劍修心中,最重要的一定是自己手中的劍。
“劍可比老婆重要多了,不能碰壞一點點……”
她悵然,心想玉皇跟著她真是多災多難。現在玉皇劍都未曾完全淬煉好……又要跟著她經曆大戰了。
張也寧偏過頭看身後女子,語氣奇怪:“比老婆重要?”
薑采愣一下,他追問:“老婆磕了碰了就沒關係,但是劍不能壞一點?”
薑采乾笑:“你這讓我這麼回答呢……”
張也寧手中的玉皇劍勢一轉,他手腕一掀,那三尺青鋒便劈向薑采。薑采眼睛一亮,驚喜他用的這麼好。她一時間都忘了他在說什麼話,隻盯著玉皇劍劈來的劍勢,道:
“這招不錯!是了,我教你用劍,不應該手把手教。這樣,你來殺我!”
劍鋒即將碰上她衣袖時,她身形倏忽消失,氣息瞬移。
張也寧:“……”
薑采立於海麵上,看著他手中之劍,嚴厲萬分:“再來。”
張也寧:……她眼睛盯著劍,竟完全忘了他說的話。
他也不多說,淩身飛縱,消失於原地的瞬間,薑采身側便感受到了凜冽的劍風。她手背在後向後疾退,倏忽出現在眼前的張也寧,手中持劍,眉目清雋偏冷,目有厲色。
薑采身形再次消失。
張也寧翻身一擰,劍劈身後!他再向上疾縱兩步,手腕翻挑,向上而戰。
薑采道一聲:“好!”
她身形不斷地變幻,指點著張也寧不停地轉換方位尋她。他多少次劍鋒即將碰上她飄飛的衣袖時,她就再一次地消失。二人身形追追,時而在沙灘,時而出現在蒲淶海的上空。遁行之術越來越快,對方對己方的感知越來越強。
喂招、對招變快,隻見得兩道玄光難分你我,幻影重重,而四麵八方,海水呼嘯被劍風挑起萬丈高的浪花,一重重撲向二人。
善戰者心神皆穩,且被激起了戰意,張也寧劍勢愈發淩厲。他初時怕傷到她還有些收著,後期已然收不住——遇到這種厲害的對手,承讓就如認輸一般。
張也寧學劍已經很快,不過手中劍到底不是他常用的武器,難免不夠熟練。他越來越厲害間,薑采也是靠著對玉皇的感知在躲閃他。她初時讓他一隻手,到最後一次,劍鋒迎麵而來直逼神魂,她神海中警惕不斷,控製不住地施展了道術咒法,擋住了這波襲擊。
張也寧目露笑意。
他立於她三丈外,手指擦過劍鋒,挑釁一般:“可受得住?”
薑采挑眉:“你儘管來。”
劍鋒再次刺來——
薑采如臨大敵,肅然對待。
二人過招拆招間,又是過去了數十招,張也寧的愈發熟練,讓薑采心中苦笑,想自己真是培養出了一個好厲害的對手。她想張也寧這般厲害,若是她這一次真隕落了,玉皇劍落到他手中,也不至於蒙塵吧。
玉皇劍感知到薑采的心情,“錚”一聲,在張也寧手中一顫。
張也寧嚴厲:“薑姑娘看劍——”
立在海灘上出神那麼一瞬的薑采猛地抬頭,看到皓月之下,仙人持劍,輕盈飄逸,月下飛雪,宛如飛仙。
她看得腦海空白,心中浮起驚豔之感。
張也寧其實也適合佩劍,他若用劍,便如此刻般,月下飛仙,飄若驚鴻。
她呆了這般一下才想到退開,但是張也寧袖中飛張,袖中青龍飛出,那條長鞭一把卷住了薑采的腰肢。薑采才向半空中拔開一步,就被青龍鞭重新扯了下來,趔趄後跌兩步。
這般失誤,在高手之間何其致命。
薑采跌撞後退間,腿被身後大石絆住,她磕絆一下,張也寧已經貼麵而來,摟住了她的腰,將她抱入懷中。滿懷的清冽氣息混著蓮香,薑采腰肢發軟,纏著她的那條青龍鞭收緊後盤入主人的袖中,薑采便完全感受到張也寧手臂擁腰的力量,滾跳灼熱的心臟。
熱氣拂來。
她暈暈然忘了今夕何夕,有他抱在懷裡,她臉貼著他青筋微跳的頸,心頭酥得綿綿麻麻。
肌膚隻這般一碰,哪怕尚且隔著衣裳,薑采睫毛顫抖,閉目間,已經想到了上一次床榻上的青年。她難以忍受自己對他的貪戀,但在他扶穩她向後退時,她直接張臂,抱住了他的腰。
張也寧停住,低頭看她。
她低著頭,慢慢說話:“張也寧,你使詐。”
她道:“我讓你一隻手,你非但用劍,最後還用了青龍鞭。你是真想弄倒我,不擇手段啊。”
張也寧沉默片刻,他手中仍持著她的玉皇劍,另一手搭在她後背上。他任由她抱著,也算是半抱著她。她分明和他離得這麼近,他神海中的抽痛感已經讓他忘記,另一重帶著煩躁的感覺,占據了他的心。
他慢條斯理,自我思考:“薑采,我是不擇手段要弄倒你。”
薑采抬臉,貼著他有些溫度的臉頰,她眼中的神情,星河一般,溫順粲然。她自己恐怕是不知道這種隻針對他一人的眼神,有多取悅張也寧。
從頭到尾,自張也寧和薑采相識,薑采待他,永是格外不同。
外冷內熱的人,少有的專注給了一人,那人若是能感覺到,怎麼可能拒絕得了呢?尤其是一次又一次,下次再下次……
張也寧垂下眼瞼,聲音清冷,帶著思量:“也許受情劫影響,我格外想見你。你瀟灑不羈,每次見我都要撩撥我……我心裡,是有些煩躁的。”
薑采詫異,又尷尬:“我想要靠近你,讓你很困惑?對不起。”
她說罷就戀戀不舍要收了摟住他藥的手,但他在她後背一處輕輕點一下,她沒有防備他,膝蓋一軟向後跌,她直接跌坐在了大石上,張也寧彎腰俯身,仍虛虛摟著她。
他在觀察她。
他搖頭:“不是不想你靠近我的煩,是……那種貪得無厭的煩。”
薑采一愕。
她坐在大石上,被他鎖在懷中。一開始不自在,不習慣被人壓製,但她很快習慣他的俯視,告訴自己在他麵前應當輕鬆一些。他是張也寧,他不是她的敵人——她不能總是如臨大敵,警惕他的任何一個動作。
薑采道:“張也寧,你道心失衡了。”
張也寧承認。
他說:“我畢生都在修道,修道便是修心。可是每次遇到你的事,總是很難平靜。也許是因你開啟了我的無悔情劫的緣故,你在我眼中,總是帶著一種致命的蠱惑。我曾順應其心,任由它發生。但我近來已經有些控製不住了……”
張也寧判斷道:“薑采,也許情劫就是這樣的。我動了情,就不想一直隱身。得到什麼,就想要更好的。你不來就我,我便要就你。我思考過我的情劫到底如何才能渡過,但我有時候也會覺得不必管它……它帶來的你對我的吸引力,讓我已經無暇他顧了。”
薑采麵頰一點點燙起來。
她衣裳下的手指蜷縮,她尷尬又興奮。她第一次聽到重明君這種剖析,他的剖析比尋常男女說的那種“我愛你”更讓她有感覺。他從不說愛她,他也不一定愛她……可他一直很會取悅她。
薑采低頭,緩聲哄他:“你這樣,讓我很愧疚。這樣吧……之後我偷偷去鬆林雪找你,陪你一段時間,可好?”
——如果她這次依然能死裡逃生的話。
張也寧沒有回答這個,隻是打量她片刻,突兀問:“你為何教我用劍?為什麼把玉皇給我?”
知道他敏銳,薑采早已打起一百分精神。他這些日子應該一直在受刑,才不知道四大門派的籌謀。在薑采心中,他成仙更重要,他既然不知道那些籌謀,便一直不知道好了。
薑采回答得很隨意:“隻是向你顯擺劍術罷了。何況玉皇喜歡你,你幫它淬煉過,它一直想報答你,想親近你的。”
張也寧抬起手腕,看自己手中握著的劍。他半信半疑,但他手指輕輕擦過劍身時,果然能感覺到手下劍紫色之身更加亮了些,還忍不住輕輕跳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