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他默認了。
他隻憂心:“即使我開啟‘三千念’,姑娘如何取得張道友的道元?”
薑采不再玩笑了,她端正而坐,淡淡道:“自然是進入另一天了。”
阿羅道:“你非仙人,妄想進入另一天,天地法則被你攪亂,你必付出極大代價。這代價是什麼,在成事之前你我都難預料的。薑姑娘,值得嗎?”
薑采抬頭看著虛空。
她看著屋舍內的白煙嫋嫋,彎曲浮上半空。雲煙霧繞中,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些幻象,看到些她的執念。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渴求什麼。
她其實一直想要這個機會。
薑采含笑閉目,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有月亮的晚上,哪怕獨舟浮海,四野無風,也覺得月色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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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羅大師和薑采談了一宿後,先寫請帖,向長陽觀借積年四荒鏡。永秋君閉關,長陽觀麵對天下修士,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哪裡有心情借什麼“積年四荒鏡”。
這是他們的鎮觀之寶,還涉及天地法則,沒有永秋君看護的時候,他們絕不會把“積年四荒鏡”借出去。
阿羅大師歎氣,薑采哈哈笑,她早知道長陽觀不會借。如此,阿羅大師隻好去盜鏡了。
阿羅大師盜鏡那夜,趙長陵已經回到了長陽觀。可他雖然已經回來了,他心裡的疑問並沒有少多少。
青葉君每天要應付修士們的問候,回答無數次關於墮仙的問題,調節修真界矛盾,還要帶他們追殺魔域人,尋找薑采和張也寧……趙長陵回來後,青葉君立馬把一些小事情交給自己的弟子去處理。
比如,看守劍元宮的天龍長老,玉無涯。
巫家大戰後,清算叛徒時,玉無涯這種在戰場上直接將劍骨歸還薑采、讓薑采實力提升的人,自然矚目萬分。
他們本也要清算謝春山,因劍元宮這位大弟子,公然和魔北王摟摟抱抱,且在魔北王身死後並未和修真界站到一起,反而和薑采帶來的魔修們同路。但是架不住戰爭結束後,謝春山便逃去了魔域,讓他們抓不到人。
總之,如今修真界的幾個罪人,三個最厲害的都出自劍元宮。劍元宮這“為魔域培養弟子”的名號,是摘不下了。
薑采和謝春山可以逃,玉無涯這種長老,總不能逃吧?
劍元宮也是心虛,無法麵對天下人的質問懷疑,隻好默認長陽觀帶走了玉無涯審問。倒是玉無涯身邊跟著的小妖修,雖然一起跟玉無涯被關起來,但誰也不在意。
然而趙長陵來見玉無涯時,隔著法陣欄木,他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那隻小金鼎龜。
賀蘭圖徒有萬年壽齡,卻和十幾歲的人修差不多。玉無涯盤腿而坐,他靠著長老的肩,惶惶不安地看四周。趙長陵漫步進來時,賀蘭圖眼尾的花瓣妖紋冶豔無比地閃爍一下。
他小聲:“天龍長老,有人來了。”
玉無涯羸弱卻平和:“莫慌。”
趙長陵垂目看著賀蘭圖,若有所思——“海市蜃樓”,就是這個妖修的法器。這個妖修痛快無比地把法器送給薑采,要麼是真的不知道“海市蜃樓”裡藏著的秘密,要麼就是心機深沉到騙了所有人。
現在趙長陵看賀蘭圖一眼,知道自己多慮了:就這蠢笨膽小模樣,能騙過誰?
賀蘭圖見這個道士陰沉的目光在他和玉無涯身上轉悠,他想到自己之前和玉無涯的談話,玉無涯溫柔無比地告訴他如果有機會逃出去,他應該如何如何做……玉無涯分明一副交代遺事的樣子,讓賀蘭圖難過萬分。
賀蘭圖爬起來,在趙長陵看過來時,他擋在玉無涯身前,咽口唾沫:“你、你們不許傷害天龍長老。我、我全身都是寶,你們要帶就帶走我……”
玉無涯聲音溫和卻厲:“小圖,讓開。”
趙長陵還沒來得及和他們說什麼,整個殿舍轟然晃起,他身子不穩地向旁跌倒時,聽到外頭道童們咋咋呼呼的驚慌喚聲:
“有人盜取‘積年四荒鏡’!快,快來人!”
趙長陵目光一閃。
他急匆匆向外奔跑援助時,回頭目光不經意地對上玉無涯的目光。趙長陵疑似自言自語:“全部人都跑去迷霧林了,我也得趕緊去。不過得要師弟們來看著這裡,天龍長老太重要了,萬萬不能有閃失。”
他刻意強調這句,也不知玉無涯有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
有人來長陽觀作亂,今夜長陽觀必亂。若要逃,今夜是最好的機會。但是天龍長老身份太高太顯眼,她是不可能走的了的。如果隻是一隻無關緊要的金鼎龜,倒是有可能逃出去。
……趙長陵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可是他真的好奇,真的想知道金鼎龜一族身上藏著的秘密。
但願玉無涯不傻,但願賀蘭圖不傻。但願賀蘭圖知道自己逃出去後,該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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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門高僧盜取“積年四荒鏡”,並未隱瞞得住。或許也沒人刻意隱瞞。
青葉君氣勢洶洶地帶人殺來“三河川”,要一個說法。佛修們擋在山門前的時候,阿羅大師正打開“三千念”,示意薑采進入。
阿羅大師:“一個時辰,姑娘必須出來。時間久了,天地法則亂了,恐怕姑娘付出的代價會是性命。”
薑采頷首:“放心,我儘量不耽誤大師修行。”
山門外的吵嚷傳入山門內,薑采離去前看到阿羅大師淡然模樣,意外笑:“沒想到大師麵對此境,也不慌。我以為佛門避世,大師會有些為難。”
阿羅笑一下。
這一刹那,他低垂聖潔的眉目間,幾分妖僧痕跡才微微閃現。
一個紅衣女妖撐著傘,不情不願地幻形出現在他身後,女妖聽到外頭的喧囂聲慌得臉白,阿羅斂目微笑,如佛陀拈花:
“若當真避世,便不會鎮守焚火修羅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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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囚冰淵無紀年,前塵隻在心中過。
“過去天”中,無人能攪亂時光長河時,那墮仙,便一直被囚在北荒之淵的冰雪地中。
千載無恙,萬載不變。
四野無風,天地寂冷,鎖鏈垂在冰川上,亦沒有一絲聲音。
早已成了墮仙的張也寧坐在蜿蜒冰川瀑布天然形成的冰洞下,閉著眼,日日穿心,日日滴血。這萬劍穿心之苦,既是修行,亦是自囚。
千秋萬載無聲無息的歲月中,他一直有一個執念。
在這個執念所形成的幻象中,在這個千年萬載都不會有變化的北荒之淵中,他沉寂坐著,等著,卻忽然有一日,在一個朗月之夜,他感覺到前方似乎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他艱難地、緩緩抬頭,從散落臉頰的淩亂發絲間,他隱約看到遙遠的地方,一道人影落了下來。
這也許是千百年來,他被關起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
他心有迫切與歡喜,忍不住怔然等待。那個人背光而立,雪光彌漫,遮擋身形與容貌。張也寧看著那個方向,眼睜睜看著那人從冰雪前轉身,一步步向他走來……
那人紫衣瀲灩,長身如玉。飛紗漫揚,她落地的一刻,天上雷電就劈下來。而她穿越雷光電霧,走過冰川河道,她的麵容在皓月下,一點點清晰地映在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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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清輝,夜雪如飛。寂靜冰雪天下,墮仙張也寧睜開眼,看到那道熟悉又陌生的氣息落下,看到那道紫衣悠然向他走來。
穿越時空,撥動時光長河,她自天外,緩步走向他。
冰川下的墮仙眉目沾雪,靜靜看著她。
她從天雷電閃中走來,端正雅麗眉眼的變得清晰。她不疾不徐,越走越近。時光被她驚擾,天地間雷聲更震。而她越過山河歲月,終於走向了他。
二人看著對方,千載洪濤,歲月如潮,相顧無言——
來自天外,也許隻為看他一眼。
不言不語,也許心意早已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