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山桃花眼微閃爍,絲絲帶笑:“無礙。我們條件交換,你若實現了願望,你也助我一次便是。”
薑采警惕。
她挑眉:“哦?”
謝春山:“不必這麼防備我吧。我隻是想讓你們陪同我開啟扶疏舊夢。”
他眸子幽深,睫毛輕顫間低下,斂去眼中各種情緒。他低聲:“百葉的道元還在我手中……我一直在遲疑著要不要先用這道元開啟扶疏舊夢。道元會消散,我猶豫於是儘全力保護好這些道元,還是弄清楚當年發生過什麼事。
“你與張也寧一個魔尊,一個墮仙,修為皆高深無比。我需要你二人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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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也寧從修真界回來,一路沉思時,回到魔宮,便有早已伸長脖子等候的魔修們奔過來:“重明君,我們魔尊找您!我們魔尊修行出了岔子,那血吐的,太慘了。”
張也寧沉默片刻。
他心想她不過去了焚火修羅界一趟,受傷會這麼嚴重?不過……她體內魔疫一直很嚴重,而她又心性強硬,走火入魔也是可能的。
張也寧便前往薑采寢宮找人。
他進去後,卻是木然了一下。因那據說吐血吐得爬不起來的女子,正端坐修行;而她的師兄謝春山嬉皮笑臉地陪在她身邊,正拉著她的手,給她上藥。
謝春山唏噓:“阿采,看你這手傷的,你便不要這麼拚了,為兄多心疼啊……”
薑采心裡翻白眼,想他折騰什麼?她的傷都要被他折騰出來了。他難道以為張也寧會心疼?
張也寧進來的第一時間她就感應到了,蒙著白布的眼睛望向張也寧的方向,溫聲:“你來了。”
張也寧緩緩醒來,衣袍無聲曳地。他向二人望來一眼,長睫葳蕤,雙目清湛。
他這樣立在殿中,穿著日常灰撲撲的道袍,不見黯淡,隻見月光皎潔,玉人之姿,眉心的墮仙紋,都在他斂眸時熠熠生光,添三分冶豔。
謝春山心中叫聲好,又暗道可惜。
——可惜薑采是個瞎子,看不到張也寧的風采。相信他師妹若看得到,就不會如現在這般徐徐圖之,還在不耐煩。
張也寧一眼看去,便知薑采狀態還好。他便壓根沒有走近,而是立在內舍門口,聲音清渺如月下飛泉:“你二人這是做什麼?”
薑采微笑:“我受了傷,師兄幫我療傷。”
她抱怨:“原本等你。但你回來得太晚了,我實在痛得難受,隻好找師兄了。”
張也寧將二人望半晌,他緩緩點頭:“那我便告辭了。”
薑采沒說什麼。
謝春山狠狠在她腰上一掐,逼得薑采慘叫一聲。
已經背過身的張也寧回過頭看來,薑采被謝春山那一掐給弄得撲倒在榻,差點摔下去。她氣怒萬分,神海中忽然響起謝春山的聲音:“木頭阿采,還不知道留人?你再這麼傻坐著,人家就真的走了。”
薑采在神海中生惱冷笑:“你當我不知道你在乾什麼?不就是想讓張……想讓我們也寧吃味。我告訴你,他斷情了!他不會!你若隻有這種手段,趁早滾出去。”
謝春山:“阿采啊……為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你就照為兄說的做好了。你今夜若留不下他,為兄明日提頭謝罪可好?”
薑采半信半疑。
換到現實中,她遲疑半天,還是決定信謝春山一回。於是,薑采手臂撐在榻上,抬目對張也寧慘然一笑,壓抑著氣息:“無事,隻是魔疫作亂,一時難以控製。”
張也寧默然。
她自己不知道自己如何情況,但從他的角度看,她這般趴伏著渾身顫抖,下巴蒼白,很是有些可憐模樣。張也寧慣來對可憐之人沒什麼同情心,也不會因誰可憐而停留,但是……她畢竟是薑采。
畢竟是他對不起她。
張也寧道:“我陪在這裡,若你控製不住,我會出手幫你壓製。但是薑姑娘,你得靠自己的力量壓製,沒有人能夠幫你。你師兄傳送靈氣給你,並非幫你,隻會害你。”
薑采沒吭氣。
張也寧歎:“薑姑娘?”
她依然不做聲。
她就這麼趴著,隔著白布,冷淡地望過來。謝春山在一旁開始覺得自己多餘,他扇子點在下巴上,默默向後退,感覺到空氣中的凝滯。
薑采和張也寧在無聲地拔河,無聲地爭鬥地位。火星在空氣中流竄,氣息重一點都是輸。
薑采這般虛弱,還這般強硬。到底是張也寧沉默片刻後,搖頭認輸:“薑采,我在和你說話。”
薑采揚了下巴,似笑非笑:“什麼‘薑采’?我說了,叫我‘阿采’,也寧。”
張也寧不言不語。
謝春山看差不多了,在薑采腰上再掐一把,示意她適可而止。薑采皺一下眉,隻好退讓一步:“也罷,你坐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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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也寧並未靠過來,那師兄妹二人在榻上療傷,他坐在靠近內舍門口的矮凳上,低頭翻看一本書。他眼睛不看那對師兄妹,但是屋中任何動靜都逃不過他耳朵。
謝春山調、笑:“阿采,你眉角這個痣,長得挺好看啊。為兄以前都沒注意過。”
薑采把“彆碰我”咽下去,擠出一絲笑:“師兄以前太不關心我了。”
謝春山歎息道:“發生了太多的事,往後便隻剩下你我師兄妹互相陪伴了。為兄再不關心你,還能關心誰呢?師妹,你冒冷汗了,為兄幫你擦一擦。”
張也寧淡漠無比,翻書一頁。任由那對師兄妹在那裡折騰,他權當不知。而心裡的幾多怪異,都被他壓下去。
這般戲鬨了一整晚,薑采越來越不耐煩。她雖然看不見,但她聽得出那邊翻書聲音從頭到尾沒有亂,張也寧的氣息也沒有亂。可見謝春山這個狗頭軍師,方法根本沒用。
薑采忽然推開謝春山的手,語氣不太好了:“天色晚了,我要休憩了,師兄你回吧。”
謝春山從善如流地起身:“那為兄便走了。”
他靠近薑采耳邊,與她耳語。她本不耐地要推他,在聽到他說什麼後,她乖乖坐穩,沒有推開。張也寧看去,青年唇角幾乎貼上女郎的耳珠。青年眉目含笑,春意動人,撩起女郎發絲時,女郎的耳珠有點兒紅。
張也寧移開目光。
他起身:“既然如此,我與謝兄一道離開吧。”
謝春山先走,張也寧隨後。但張也寧才起身,便聽到身後床榻方向傳來的動靜,疑似薑采急急下床。薑采聲音微促:“張也寧,彆走——”
身後乒乒乓乓,器具倒塌。
薑采摸索著奔下床,磕磕絆絆撞一路,她要被那屏風都撞一把時,一隻手從旁邊拉她一把。她反手握住,身子一旋便轉入那人懷中。她扣緊張也寧手腕,沉聲:“彆走。”
張也寧氣息沉靜。
月華氣息籠罩著她。
薑采定下了神,想到謝春山教她的話——“他自然斷情,但是你與他是未婚夫妻,你在他心中,總是不一樣的。我折騰一夜,他雖未必吃味,但他心裡必然不舒服。這時你適當示弱,留他不留我,他氣性不順,倒真會順勢留下。”
薑采便黯然神傷,依偎著他:“我眼睛看不見,行動很不方便。師兄走了,你再走了,我去哪裡,撞到什麼的話怎麼辦?”
張也寧靜片刻,說:“其實你可以將宮殿中所有器具搬空。”
薑采:“我好歹是一個魔尊,你讓我住著空曠的什麼都沒有的宮殿嗎?不覺得寒酸?”
張也寧淡聲:“那也比如今走哪裡摔哪裡強。”
薑采微笑,她仍抓著他的手,偏臉:“我衰運在身,即使把這裡搬空了,你就確定我不會出其他事了?我這時候,正是需要人照看的時候。也寧,你不助我嗎?”
張也寧:“……彆叫我‘也寧’。”
薑采笑:“怎麼,你不情願?你昔日,應該很希望我這般叫你吧。”
張也寧垂目瞥她:“薑姑娘玲瓏心腸,卻錯付了時機。”
薑采笑眯眯:“怎麼會?隻要這個人是你,什麼時候都不晚啊。”
她絞儘腦汁想著烏靈君的那一本本話本,勢必要憋出幾句動聽的情話來。她見張也寧不吭氣,心裡著急他是什麼神態,以為自己說得還不夠,她要再憋出兩句時,張也寧道:
“你不休息?”
薑采怔一下,然後挑眉,笑而不語了——這就屈服了。
他這是答應她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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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也寧道:“你要睡嗎?”
薑采“嗯”一聲:“我與師兄說好幫他一件事,之後應該會去人間吧。時間應當很長,我應儘快習慣凡人的生活。睡覺吃飯我都要習慣著來。”
張也寧聽到她一整夜提“師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他語氣隻平靜:“那你便睡吧,我在外候著。”
薑采:“你不一起?”
張也寧歎氣:“薑姑娘……”
薑采了然:“忘了忘了,咱們也寧已經斷情了,我該理解。”
張也寧垂眸:“你這般心境,如何成仙?情之一字,本就並非那般重要。小情小愛更是無益世人,薑姑娘……”
薑采認真道:“我要睡了,可以不嘮叨了麼?”
張也寧被她的話噎住,拂袖而走。他氣息的變化沒有逃過她感知,她微微垂目,想他原來還是有情緒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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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一道帷帳相隔,薑采在帳內入睡,張也寧盤腿坐於側榻上,斂息修行。濛濛月色相照,讓他更如謫仙人一般清雅而不可攀。
隔著紗帳,薑采看他片刻。她心中不如何難受,反而因他仍願意陪著她,而生起些許竊喜。她和張也寧同處的時間,比起旁人本就少得多。像現在這般和平無事,已是她昔日的奢望了。
天明之時,張也寧忽而感覺到薑采氣息的混沌。
他驀地睜開眼,下榻向她走去。他撩開床帳,果然看到她麵頰蒼白、呼吸沉重,蹙眉苦頓間,渾身冷汗,發著抖。張也寧見她不好,當即一手將她擁入懷中抱起,一手掐起清心咒,落在她眉心。
他語氣清冽嚴厲:“薑姑娘!”
他喚不醒她,隻好咬牙改口:“薑采!”
到最後,他不得不:“阿采——”
他的手腕被扣住,薑采睜開了眼。他疑心她是故意的,但她眼睛蒙布看不清目光,然麵上全是虛汗,抓著他的手也在打顫。
張也寧吃驚半晌,道:“魔疫?”
薑采回了神,喃聲:“也寧?”
他頓一頓,回答了她:“是。”
薑采微微放下心,靠在他肩頭。她說:“我夢到了前世你自囚北荒之淵的事。”
張也寧聲音冷淡:“因這樣的夢而身體不適?”
薑采沒理會他,她思考半天,自己也在琢磨是魔疫的影響,還是她其他的緣故。她喃喃自語:“這不正常,你幫我一起溯源吧,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她這麼理所當然地使喚他,張也寧又是無言了片刻,才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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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采披衣坐起,他端燭而來。
他坐於榻沿,手中持筆,聽她講她的夢,幫她一同分析到底是夢魘還是魔疫,還是其他緣故。二人一通排查,認真萬分,一個一個理由被排除,答案越來越少。
張也寧低著頭看本子與狼毫。
薑采坐得隨意,散發如瀑下,她手搭在自己膝蓋上,麵朝著他的方向,溫聲認真:“也寧,如今一個個理由都被排除了,我們不得不麵對一個可能是真相的理由——我記掛著前世的張也寧。看他受苦,我心中不忍。”
張也寧緩緩抬頭。
他眼神變冷了,他麵若秋霜,月色清浮。帳中氣息靜極,沉極,火星在暗地裡濺起。
半晌後,張也寧譏嘲一笑:“薑采,你玩我?”
一整夜一整晚,一會兒謝春山一會兒前世的他,他不跟她計較。但是薑采這出戲,唱的未免太久了。
他起身拂袖,薑采動作快極,立時從後撲向他,勢如虎縱,二人瞬間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