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張也寧在她手背上一拍,低斥:“不要亂摸。”
懷中姑娘低笑一聲,被他抓住手,她聳肩一笑。他不讓她玩他身體,她便玩其他的——
薑采喜歡逗張也寧,幾乎成了一種習慣。她非常隨意地就能有了主意,認真地和他說:“我與師兄他們入夢,你就不要去了吧。”
張也寧一怔。
他手搭在她肩上又忍不住要推開她時,玉白的手指頭因她這話而顫了一下,心裡又是停頓了一下。他低頭,淡聲問:“我影響你與你師兄的感情?”
薑采一本正經:“哪裡的話。隻是你是墮仙,實力高強。舊年扶疏古國這個夢若是開啟,不知道會持續多久。我們誰都不會知道外界的變化……隻有你留在外麵,才能對抗得了你師父吧。”
張也寧:“僅僅如此嗎?”
薑采吃驚:“不然難道是因為我和我師兄難舍難分,要拋開你去玩?”
張也寧沉默不語。
薑采手指在他腰上抵一抵,她的玩弄之心,卻覺得他腰猛地一僵,然後他回過神一般,瞬間推開她。薑采被他推得一趔趄差點摔倒,她伸手向前,已經摸不到他衣角了。
張也寧平聲:“薑姑娘好好修行吧,我有事告辭。”
薑采摸鼻子,無聲笑了笑,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指尖仿佛仍能感覺到他的氣息一樣,月華之美。
--
幾人一同前往蒲淶海尋找龍女辛追。連賀蘭圖都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師兄師姐身後,他支支吾吾,也是好奇萬分,想跟著進入織夢術。而薑采和謝春山一想,如今狀況,賀蘭圖留在外麵難免危險,不如跟他們一同入夢,便也不加阻攔。
在張也寧力量的幫助下,幾人破開結界,喚醒沉睡的辛追。
辛追麵容如雪,眸若山遠。醒來那一刻,她聖美如畫,睫毛顫一顫,目中些許迷茫閃過,定定神,先看到了張也寧。
她看到了張也寧眉心的墮仙紋,怔了一怔,目中有些黯然。
謝春山俯身到薑采耳邊,笑著低語:“龍女一直在看張也寧。”
他被她師妹用手肘撞腰,吃痛躲開。薑采不動聲色地向前邁一步,蒙著眼,卻也準確無比地擋住了辛追的目光。辛追吃驚地看過來,薑采拱手笑:“事出有因,不得不喚醒師妹,請師妹助我們。”
辛追聽了他們的請求,並沒有第一時間答應。
她沉默片刻,斟酌著開口,聲音冷清:“我亦願意相助師兄你們。但是我於此間沉睡,亦有我的緣故。我感應到有人的力量在蘇醒,我不能讓那人醒來……”
張也寧淡聲:“無人能撼動神的意誌。”
薑采喃喃自語:“能滅神的,隻能是神。”
辛追若有所思,賀蘭圖迷茫地左右看看。
蒲淶海中,一片沉靜中,隻有謝春山捂臉歎道:“能不打啞謎嗎?隻有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嗎……算了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你們在說什麼。龍女姑娘,你到底能不能助我們呢?”
良久,龍女輕聲而堅定:“可以。”
她聲音微悵:“我也想知道一萬年前的秘密。”
她也想知道和魔子於說生出糾葛的她的前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因何讓於說對她一忍再忍。
薑采噗嗤笑:“好了,既然如此,我們便去巫家吧。鬨了這麼一大出,巫少主若是告訴我們他開啟不了織夢術,就有意思了。”
她生性豁達,說起這個也沒有愁眉苦臉的模樣,反而笑吟吟的。
張也寧清冷的麵容因她的隨意玩笑而溫和了許多。
直到謝春山跟著笑一句:“是啊,凡事不必強求,儘力便好。若是做不到……那也不是我們的錯嘛。”
薑采笑:“師兄與我想的一樣。大家都不要有壓力。”
張也寧淡漠,辛追沉靜,看著那對師兄妹相“望”一笑,張也寧愈發淡漠,辛追依然沉靜。隻有賀蘭圖欣羨道:“大師兄和二師姐感情真好。”
張也寧拂袖:“走吧。不是要去巫家嗎?”
--
一行人行跡匆忙,還要躲避修真界的追殺,自然走得艱難一些。他們這一群人,各個對修真界來說都是“逃犯”“罪人”,進入巫家,自然還要掩人耳目。
這般千辛萬苦終於進了巫家領地,幾人心中都生出唏噓。這裡的荒涼,和神魔大戰前的格局完全不同。
他們去找巫長夜,卻並沒有見到巫長夜,還差點被巫家守衛發現。幸好他們運氣好,遇到了在照顧巫長夜的雨歸。聽明白他們的來意,雨歸將一個人介紹給了他們。
深夜之時,巫展眉輕快地跳入庭院,背著手來找巫長夜。
薑采眼睛看不見,卻側耳傾聽,聽到巫展眉的腳步聲,比她以往聽到的輕鬆許多。顯然,巫家整個大家族氣氛凝重,卻沒有影響到巫展眉,巫展眉還因此而心情好。
幾人躲在屋舍中,聽雨歸聲音低柔地解釋:“幾個月來,因巫家受創嚴重,長夜又沉睡的時間多過醒來的時間,再加上公公身體也不好,巫家群龍無首,不得不用起展眉妹妹。
“展眉妹妹的天賦本就厲害非常,她如今……在巫家是很厲害的人物了。”
說話間,屋門打開,巫展眉聲音輕軟:“嫂嫂,我來探望哥哥。”
她一句話沒有說完,幻象就如疊影般從屋舍門口揮灑而入,向屋中襲來。屋中幾人除了賀蘭圖和雨歸,皆是本領高強之人。幾人聯手對付屋門口襲來的攻擊,當是時,狹窄的屋舍動靜大極,砰然聲如悶雷不住。
打鬥間,薑采飛身奪取半空中的狼毫,一把握在了手中。她回頭俯臉微笑:“展眉姑娘。”
巫展眉愣一下,這才收了手。她驚訝:“薑姐姐……是你們。”
她收了狼毫,又怯怯一笑,手背後乖巧無比:“我以為是有人來害哥哥。”
謝春山撫掌而笑:“好了,試探出來了。巫姑娘本領足夠高強,也許未必比巫少主弱。我們可以求助巫姑娘幫忙。”
巫展眉一雙異瞳微微閃爍。
聽到她未必比巫少主弱的說法,她唇角抿了一抿,不自禁地挺了挺胸,向前邁了一步。她雖仍扮演嬌弱少女的模樣,但幾人千年修行,都看出她的自傲。
在這位巫姑娘心裡,恐怕巫長夜是不如她的。而她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巫展眉軟綿綿問:“幾位道友要我助什麼?”
薑采:“展眉姑娘可以獨立開啟織夢術嗎?”
巫展眉矜持一笑,她反問:“薑姐姐沒見過我的織夢術嗎?”
芳來島的夢境,就是她開啟的呀。
薑采沉吟:“這次不一樣。這次是兩個夢主,而且所涉及的夢境恐怕修為高深者多,尋常的織夢術,恐怕承受不住這麼強大的力量。”
巫展眉不以為然:“那便不要織夢者進入夢境好了。”
幾人一怔。
幾人問:“這樣可以?”
巫展眉偏頭思考:“試一試嘛。從來沒有人織過這種兩個夢主的夢……但我可以試一試。”
巫長夜不在的時候,這位妹妹才表露出她的自傲資本。
巫展眉積極地幫他們出主意:“織夢者維持夢境就要一半的力量。如果織夢者不入夢,沒有人維持夢境的話,大約那些力量沒有浪費,就足以讓夢境承受住而不崩塌了。
“不過……織夢者是夢境安全的一道鎖,你們若要去掉這把鎖,也得承受後果。”
謝春山問:“敢問是什麼樣的後果?”
巫展眉為了證明自己的力量,耐心解釋:“若是織夢者不在夢境,相同的道元就沒有力量維持住兩個人。即是說,若是萬年前你們有誰存在過的話,在沒有織夢者的夢境中,隻能有一個你存在。到底存在的是誰,便要看兩者道元力量,誰更強大了。
“我還得提醒你們……織夢者不在夢境的話,沒有人控製夢境的話,夢境走向,夢中變化,便沒有人能夠預料了。夢境中可能發生任何事,夢境時間長短都由夢主來確定……這得看夢主配不配合你們了。
她那促狹的毛病憋了半天,到最後還是沒憋住。她笑嘻嘻:
“而你們說,兩個夢主的話……真的會配合你們嗎?”
幾人苦笑。
何止是兩個夢主。
其中一個夢主已死,另一個夢主與他們是敵對關係。
兩位夢主,他們恐怕一個都控製不了。
而且……相同道元的人不能存在兩個人……張也寧微妙地看眼謝春山,再看眼辛追,賀蘭圖。
除了薑采,其他三人,都應該在萬年前存在。
幾人各自沉吟,氣氛詭異。許久後,薑采與其他人目光對一刻後,走上前,耐心請教:“巫姑娘能夠幫我們嗎?”
巫展眉道:“哼,我哥哥即使醒來,也未必有這種力量。但是……我最近心情好,你們又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就幫你們吧。”
雨歸在旁沉吟,試探著插話:“師兄,師姐,我能跟隨入夢嗎?”
幾人一怔,齊齊向她看來,就連巫展眉都不滿地看來。
雨歸麵頰一紅,垂下頭半晌,又抬頭輕聲:“逆元骨,無生皮,是傲明君自創的功法……我想這世上能夠解決芳來島人功法問題的人,隻有傲明君了。師姐你們若是想回到一萬年之前……我也想見一見傲明君。
“我想求他解除這種功法,解救我。”
謝春山緩慢無比地抬頭,一點點看向雨歸。燈燭火光下,雨歸安靜地立在他們麵前,起初說得磕絆,後來便堅定起來。她如雨後海棠,亭亭玉立,嬌弱萬分,可她又目光這般殷切——
這種痛苦,她已經承受了太久了。
這種痛苦,她不想持續一輩子。
謝春山看著她許久,雨歸終於發現謝春山的目光之幽深。她看過去,見謝春山躲開了視線。謝春山笑一下,有些心不在焉,又有些自嘲。
謝春山氣息略頹:“雨歸師妹不必這麼麻煩。我幾人入夢,會帶給你這個答案。”
雨歸不知道他的前世是誰,還要急聲勸說,被巫展眉一拉扯。巫展眉深深看謝春山一眼,作為芳來島遺念的織夢者,她比彆人知道更多的秘密。而巫展眉,卻是從來不與人分享自己的秘密的。
她隻乖巧萬分:“嫂嫂,那就讓幾位道友幫我們吧。你要照顧哥哥,就不要入夢添亂了。你修為那麼差,實力那麼弱,何必拖人後腿。”
幾人吃驚巫展眉說話直白,誰想雨歸已經習慣這對兄妹尖酸刻薄的說話方式,竟然抱歉地對幾人一笑,不再多說了。
--
於是,巫展眉跟隨幾人前往駝鈴山。現實的方位,會多多少少地影響到夢境開啟時他們所在的位置。幾人皆判斷萬年前,駝鈴山的位置應該變化得最小。不如直接在駝鈴山開啟夢境。
灰蒙蒙天色下,幾個年輕男女立在空曠山地上,望著巫展眉。辛追立在巫展眉身邊,閉目沉坐,方便巫展眉直接截取她道元中的牽絆力量。而謝春山則上前,小心地將百葉的道元交給巫展眉。
借助神魂而入夢,不知道能不能成行。而無論成功或失敗,都可以想到百葉道元的衰減。
薑采站在謝春山身邊,輕輕拉了下謝春山的衣袖。她不太會安慰人,隻能硬邦邦問了句:“你還好吧?”
謝春山歎口氣。
山風拂袖,天地皆冷。張也寧淡漠地立在最外圍,孤身一人,不和他們為伍。他平靜地看著薑采和謝春山站在一處,那二人低聲說話。說的什麼內容,隔絕了周圍人。
風清山秀,日光照在二人身上,何其相配。
謝春山正看著巫展眉操縱那道元,針對薑采的關心,他低聲苦笑:“若是道元因這個夢而消散了……恐怕百葉會很恨我吧。
“傲明君千方百計想她複活,我卻在……讓她徹底消失。如果是傲明君,必然不會這麼用百葉的道元吧。”
薑采偏頭,輕聲:“可是百葉從未愛過傲明君。她生前喜歡的人,是你。”
謝春山微抬目。
薑采向來直接:“你是風是雨,她喜愛的都是你。她從未對傲明君動過心,但她見你第一眼便喜歡……師兄,你才是她喜歡的那一種人。你做什麼事,她無論在不在,都會支持你,喜愛你。”
謝春山怔忡。
他不自覺地偏頭,向自己身後某個空地上看。當夢境的光籠罩向他們時,他目光停頓的地方,好像看到一個戴著麵具的黑衣女子,安靜地站著,如以前的幾百年那般,執拗無比地陪伴他,追隨他。
謝春山抬手探向自己身畔的這個方向,而巫展眉的織夢術籠罩住了他:“權貴萬足,美人臥膝,黃金台築,青春長樂……”
薑采忽然回頭,倉皇尋找那站在最外圍的張也寧。
他並沒有那般自覺,冷淡看著他們,隔絕塵世,不悲不喜。在織夢術道光亮起的時候,他甚至手中念訣運起術法,要隔絕織夢術對他的影響。他的力量已足夠強大,除非他願意,織夢術已經不能讓他入夢。
張也寧閉目,睫毛秀揚,麵如皓月,背過身後,飛袍若揚。
薑采高聲:“張也寧——”
張也寧一頓,吃驚一下,回頭看向身後。他看到薑采的趔趄跌步,慌亂尋找。她忽然這般,是在找什麼?
他一時遲緩,便被她感應到了。張也寧出神間,被她縱來的身子撲倒。他被她撲倒在地,手中訣沒有完全念完,那織夢術的光已經包圍住他和身上的薑采。
張也寧伸臂攬住她後背,緩解她衝擊帶來的傷。他微怒:“薑姑娘……”
他怔住,因薑采手撫他麵容,隔著白布,低頭與他抵額。他身子驟僵間,被迫與她額頭相抵,聽她放下心後的呢喃一歎:
“我與你開玩笑呢。我怎麼舍得離開你,我在夢中你在夢外。
“也寧,我們一同入夢吧。”
巫展眉清亮聲音吟完咒法,光亮吞沒所有人:“——請君如夢!”
扶疏舊夢,就此開啟。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進入新副本啦!ps:昨天最後一段真的有標點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晉江把標點吞了,但是我怎麼改,後台上都是有標點,然而前台就是沒標點……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