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葉公主略微緊張地向廊一,怕有人偷聽到他的話。
謝春山一口酒下肚,說故更興起了:“我和你說,阿采和我妹夫這兩人,可有意思了。這兩人,訂婚情都十幾年了吧,但是現在方眼瞎男方失憶。就這樣,兩人死耗著不分手……你說多奇怪?”
薑采皺眉。
她打斷謝春山的胡說八道:“我不是眼瞎,是眼睛受傷,遲早會好的。他不是失憶,他是斷情……斷情和失憶是不一樣的。不分開是因為我有感情啊,為什麼要分開?”
謝春山:“,我阿采還在執迷不悟。我跟你出個主意,你真嫁個人,我妹夫說不就受刺激回心轉意了,你肯嗎?”
他薑采一掌拍在肩上,痛得嘶一聲。
薑采道:“算了,還是我來說吧。嗯,從哪裡講起呢……”
薑采眼睛不見,其他兩位姑娘一個沒有修為,一個修為太弱,謝春山突然掐了個術罩在薑采身上,屏蔽薑采的五感,薑采也沒有注意到。而謝春山微側頭,向院,一道白衣徐徐在雪中行走。
眉目不清,氣息不可捉,雪霧籠罩一切。
但除了張也寧,沒人會有這般風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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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采從魔疫講起,掩了細節,也不提什麼神魔之戰,說是尋常妖魔之戰。她也不提張也寧成墮仙,說他過劫斷情。
但僅是如這,便聽得玉涯和百葉唏噓比。玉涯還好,這位姑娘向來冷靜自持;百葉公主卻已經淚落滾滾,眼霧迷離了。
謝春山好笑地百葉哭得眼睛都紅了,遞上帕子。
百葉:“謝謝。”
百葉更咽:“太慘了,比我聽的說書先生的故都慘。你經曆了這麼多,卻不能在一起,怎麼可以這樣?”
薑采尷尬一笑。
她支吾:“還、還好?”
——是百葉公主太容易感動了嗎?她並不覺得自己的故有多悲慘啊。
她都還沒說自己重生前的呢……那樣百葉不得哭死?
百葉公主握住薑采的手:“薑姑娘,你太勇敢了。你如今一很傷心吧?”
薑采一怔。
她說:“還、還好?”
百葉公主搖頭:“他放棄了感情,留你一人在原地。你知道這不怪他,但這是因為你懂。你不可能不傷心的,你一也很難過。但是你太會藏了,你不想讓彆人知道你難過,不想讓彆人安慰你。
“薑姑娘,你好要強,但我好心疼你。”
薑采失笑。
玉涯則問:“你恨他,怨他嗎?”
薑采想一下,認真道:“永遠不恨,永遠不怨。”
雪從廊飛進來,落在她肩頭。她緩緩站起來,打開簾子,雖然不見,但是頭清光落入廊中,流在她身上,生出昂然之。
其他人都不自覺地睜大眼,到了院門口立的青年。
張也寧站在雪中,靜靜著他的方向。薑采麵對著他,她謝春山蒙蔽了神識不知道張也寧在這裡,但就是這麼巧合,她負手而立望著廊雪,而他在雪中她。
玉涯問:“你不難過嗎?”
薑采清雅麵上浮起溫色,聲音少有的輕柔:“我不難過啊。如果我可以撐著魔疫,在黑暗中踽踽獨行這麼久,那一是有個人在陪著我,讓我保留信任的。他讓我覺得安,放心,溫暖,快樂。他就是陪我的這個人。我之間,是大道同行。”
雪落在她身上。
院中幾人到,張也寧背過身,轉身離去。他清渺單薄的背影掩在雪中,和雪融化一處。
他身姿浩渺,翩翩若鶴,修之勢,如月下飛雪一般。
寂寞,冷清,伶仃。
他在幾人的目光下漸走漸遠,身形在蜿蜒山道邊變成了很小一滴墨汁。他不知道有沒有聽,可是他怎麼會聽不到。身後那姑娘立在廊下,任雪拂身,而她仍低聲訴說——
“其實也還是有難受的吧……但是這時候我會想到以前我一起在人間的時候。
“那時候他陪我熬魔疫,怕我熬不過去,整夜整夜地守著我,陪我走了很多地方。後來我好的時候,他和我說,‘薑采,我陪你這麼長時間,又是和你在人間行走,又是昨夜如,你控製不住魔疫的時候,就想想我。’
“他說他是我的劍鞘。”
薑采平靜冷然,堅決之態,一往前:“那他就是我的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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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薑采魔疫折磨得睡不著,推門而出時,她手搭在門上一停,因感知到了張也寧的氣息。
張也寧說:“一起走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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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景當是有感的。
皓月之下,飛雪之中,灰袍青年在前麵行走,以布蒙眼的紅衣姑娘悠然跟著他。雪霧彌漫,他的袍袖、衣帶和她身上的布條、發帶時而相纏,清清泠泠,就如二人那若即若離的關係一般。
山間雪大,雪迷人眼,對修士卻沒什麼影響。
山間深處傳來幾聲啾啾鳥鳴,薑采側頭聽著窸窣踩雪聲,她便心生促狹,故意踩著張也寧走過的雪地走,擦哢擦哢踩雪聲不斷傳來。
張也寧不禁回頭,她一眼;薑采很正經,辜極了。
他心中空茫一下午的心,對上她這般模樣,沉甸甸中,心好像又化成了水,不那麼重要了。
張也寧道:“那時候我不該與你生氣,你實力受挫,本也不怪你。你身負魔疫和生死迷劫,能打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過了半年,他突然提前這,薑采愣住,又大度:“沒,你心疼我嘛……可你怎麼說這個?”
張也寧:“……”
他說:“友人之間的關心,關情愛。”
他聲音寥落,空空的:“我不願意和你因生分了。”
薑采便愣了愣,聲音溫柔下來:“你放心。”
張也寧沒有說話,他她這副樣子吊得不上不下,心裡則更加迷茫,不知道眼下到底算什麼情況。
又在雪地相攜走了一會兒,他轉話題:“不如我照你說的,離開國都吧。”
薑采奇怪:“你不是說你不幫雲升公主,和我道不同嗎?”
他麵頰微僵,可惜她欣賞不到。
張也寧半晌淡聲:“生氣時的話,豈能當真?我是……是覺得留在都城,我和你會一直爭執一,弄得彼都不愉快。薑姑娘,我意說服你的情愛觀,我也不覺得留在這裡有什麼用。
“不如與雲升公主去戰場。快結束這,快離開夢境。”
薑采若有思,問:“你心亂了?”
他道:“沒有。”
他蹙一下眉,說:“是天人感應,我能感受到陷在夢境中,對你我是樁麻煩。”
薑采道:“你都成仙了,能有什麼麻煩?你覺得麻煩的,不會是感情吧?那我更要好好留在夢境,折磨折磨你了。”
她用開玩笑的語氣這麼說,張也寧微警告:“薑姑娘,我早說過,小心玩火自焚。”
薑采並沒有太當回。
她道:“去幫雲升公主也行。但得把都城這攤子一。”
張也寧涼涼道:“什麼?是爭太子妃的,還是你與那道士夜談不歸的?”
薑采偏臉,挑一下眉。
她說:“我心裡有數。”
張也寧心中生起一團煩躁感,想反諷你能有什麼數,你不過是將折騰我當做樂趣罷了。但他想到白天時聽到的,心中情,然而各種情緒如麻一般交織一起……
張也寧漸漸沉靜下去。
他低聲:“你不必如。”
薑采:“嗯?”
張也寧輕聲:“何必非要我生情?我時不好嗎?我與你不當那情人,不求那道侶緣分,我就當同路人,不好嗎?我引你入仙門……薑姑娘,我是願意和你繼續走下去的。”
薑采想了想。
她說:“其實我與你之間,我不是非要奢求什麼。是張也寧,你以前與我有過神魂之誓,你要我發誓不要丟下你。你現在覺得謂,可若是我放開了你的手,我會覺得辜負了你,覺得對不起你。
“你還記得巫家大戰那時候,你在蒲淶海中我那一眼嗎?海水淹沒你的時候,我覺得我真是一輩子對不起你……誤了你一次又一次。
“以我一不能放開你的手。”
張也寧低頭,盯著她。
她蒙眼的白布微濕,那布條後,她也許眼中濕了。張也寧忍不住抬手,手落在她眼前一寸,卻遲遲不敢落下。他心臟忽地一痛,密密麻麻,一道口子破了洞一般。他疼得心臟一縮,手卻是虛虛搭在她眼前一寸。
張也寧說:“可我沒有情了,薑采。”
聲音孤寂,淡漠。
薑采淡然一笑:“你斷情也是為了幫我。你我情誼,何必用什麼情劫來考驗?如何,我都應該在一起。我不放開你的手,你也彆躲開。
“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皮實,我連魔疫都能煉進體內,我不懼怕任何物。你沒有情我也不痛苦,這條路我還是要走……也許有感傷,但是我保證,有一,非常小的一……”
她笑眯眯捏手指舉例,想要他高興。
風雪月明之下,他忽然伸手,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抱住了。
多麼遙遠的懷抱。
薑采心神一瞬間空白,依稀感受到天上懸掛的那輪皓月入懷,讓她重重一顫。
雪花落在二人擁抱依偎的身上,天昏下,月亮升了起來,他擁著她閉目,睫毛沾雪目光離亂,仙人的懷抱又冷又熱。
他的仙人之心和凡人之情在掙紮,他蒼冷情可他又不能放開她,他不舍放開她的手可他又心中一片蒼茫,那湖青蓮,早就枯儘了啊。
張也寧聲音清而靜:“讓我試一試吧。”
——試一試,能否心湖再次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