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川久彌沙到達鈴木大酒店樓下的時候,手表的指針剛剛好指向了七點。
她踩著慢悠悠的步伐踱到了和琴酒約定的地點,笑眯眯與他和身後的麥斯卡爾打了個招呼:“嗨,晚上好。”
琴酒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的禮服上停了一瞬,而後掐滅了手中的煙蒂。
“你很喜歡踩點?”
琴酒的模樣不似之前掐著她脖子時的那麼瘋癲,雖然古川久彌沙還是對他沒什麼好印象,但犯不著在這麼重要的時刻和他杠上。
她隻是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發絲,笑了笑:“我隻知道,我沒有遲到。”
最後掏出鏡子,檢查了一下臉上的人|皮|麵|具,順帶補了一點妝容,古川久彌沙拎起手包,笑著向琴酒伸出手:“走吧,黑澤叔叔,”她又看了一眼身後默不作聲的麥斯卡爾,“還有,管家先生。”
這就是今天他們三人的身份——一個家族落魄後出來自己打拚的黑澤家小少爺黑澤陣;以及他家遠房親戚,平日裡生活在遠離本家的關西地區,今天正好來找黑澤表叔探親的三木千奈;最後還有黑澤家的管家平野先生。
一個人隻要在這世上生存過,就一定會有他存在的痕跡,哪怕是身處黑暗的組織殺手也不例外。
所以無論真實身份是什麼,組織成員都會有一個明麵上的社會身份。
而琴酒的社會身份黑澤陣,據古川久彌沙觀察,很有可能是確有其人。
一個落魄家族的唯一後裔,已經沒有了家族產業給他繼承,隻能自己出來打拚,最終在新興互聯網潮流中嶄露頭角,活得也算滋潤的年輕人。
日本是個規行矩步到可以稱得上故步自封的社會,上流社會的眼中,一些新興產業還尚未得到認可。
所以這位黑澤少爺鮮少與家族故交的那些大門楣有交集來往,隻除了今天。
今天是議員黒尾晃太的生日,黒尾家與黑澤家祖上像是曾有些深刻的交情,即使在現在的年代,這樣稀薄的情分隻剩下了一兩分,但在六十壽辰這樣的大日子裡,請柬還是要發來的。
黒尾家大概也沒想過那位深居簡出的黑澤少爺會接受這份邀請。
——當然更不會想到,他是來取壽星性命的。
黒尾家的小輩議員如今風頭正盛,給長輩黒尾晃太包下了鈴木大樓的一整層頂樓風光辦壽,連門口的安檢都做的一絲不苟。
古川久彌沙還是第一次在日本看到安檢,她一時摸不清是黒尾家為了保險起見自己設置的,還是她將消息透露給公安後,公安臨時做的安排。
以她的想法來看,安檢這事有好有壞,但至少對於今天的他們來說,壞處還是有的。
畢竟有了安檢,他們一些明顯的武器就帶不進去了,比如槍械。
但真要動起手來,也不是非開槍不可,真正的殺手隨地取材,哪怕一把餐刀也能給人割喉。
更何況她還身負係統,真要有什麼緊急情況可以憑空兌換東西。
不過總歸有點麻煩。
但畢竟前來赴宴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門口的安檢並沒有嚴格到像機場那樣。
隻是走個過場,沒有明顯的危險物品就好,像是液體之類的,隻要有個看得過去的包裝,也就放行了。
因為提前知道有安檢這一關,他們三人都沒帶槍械。
古川久彌沙習慣性綁在腿上的防身刀具還是帶了,好在這裡也不做搜身這樣不禮貌的事,檢查完隨身包裹後,就恭恭敬敬地將他們請了進去。
“黑澤先生,三木小姐,請進。”
會場的鎏金大門在他們麵前打開,古川久彌沙挽著“黑澤叔叔”的手臂,走進了華光滿耀的宴會廳。
宴會廳的華麗布置讓見慣了大場麵的古川久彌沙都忍不住咂舌,“嘖嘖嘖,真不愧是炙手可熱的議員家族,大手筆。”
琴酒保持單手挽著臂膀,任她勾著的姿勢,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口中卻輕聲嗤笑:“記住你自己現在的身份。”
啊,對了。今天除了古川久彌沙是帶著人|皮|麵|具的,琴酒和麥斯卡爾都是以本來的麵貌來參加的這場宴會。
這也是她猜測“黑澤陣”是一個真實身份的原因之一。
古川久彌沙瞄了一眼身上的小白裙,眨了眨眼:好吧,既然琴酒要讓她演,那就不要後悔。
她清了清嗓子,掐出了一點小白花的語調,開始抑揚頓挫地演了起來。
“黑澤叔叔你騙人!你今天願意光明正大地帶著我出來,我還以為你接受我了!結果隻是帶我來物色男伴的!你明明知道我心裡隻有你!”
說著她伸手更緊地勾住他的臂膀,往他身上蹭,以一種非常十分緊貼但卻又很美觀的姿勢抱了上去。
古川·小白花版·久彌沙強行蓄了幾滴眼淚:“我不管!我不管!我隻要和你在一起!”
琴酒:……
聲淚俱下,抑揚頓挫的三句話,完美勾勒出了一個狗血複雜的倫|理故事。
——這就是古川久彌沙今天給自己打造的人設,一個癡纏著大自己十歲的叔叔的小白花少女。
她沒有收聲,離得他們近一點的人已經投來了探究好奇的目光——八卦是人的天性,無論在哪個階層都是一樣的。
琴酒:……
琴酒墨綠色的瞳仁微微一垂,看著頂著一張16歲的臉蛋吊在自己身上的古川久彌沙,死死遏製了自己臉上抽搐到想殺人的神色。
古川久彌沙埋在他的手臂中笑得打顫。
她知道琴酒是個很抗拒肢體接觸的人,無論對方是男是女——甚至已經是抗拒到病態的程度,有人長時間接觸他就渾身難受的程度。
或許是他周身的氣場本就自帶拒人於千裡之外的buff,所以他這一“弱點”很少會有人發現,可能連伏特加都不知道。
但可惜,她恰巧知道。
琴酒看著幾乎整個人貼近他懷裡的古川久彌沙,緊緊咬住的後槽牙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納塔菲,你在乾什麼?”
她在他懷中揚起臉,笑得一派天真,然後用十分挑釁的語調輕聲回他:“在‘注意自己的身份’呀,黑、澤、叔、叔~”
琴酒:……
古川久彌沙沒有見好就收,反而更加粘著他——反正她先前都已經把琴酒得罪死了,不差這一點。
突然,她想到了什麼似的,從琴酒懷裡鑽了出來,然後將手伸向了剛剛一直在他們身後看戲的麥斯卡爾。
“平野管家,東西給我。”
麥斯卡爾沒有想到“戰火”這麼快就燒到了自己身上。
他愣了一下,然後想起了剛剛古川久彌沙交給他的一袋東西,他遞了過去,邊遵從自己人設地補了一句:“是,三木小姐。”
古川久彌沙接過麥斯卡爾手中的袋子,琴酒瞟了一眼,是一家高檔男裝的牌子。
他不知道古川久彌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隻是沉著臉看她動作。
就見她從袋子裡掏出一個禮盒,打開盒子,裡麵是一頂黑色的禮帽——就和之前被她打穿的那一頂一模一樣。
古川久彌沙將禮帽遞到琴酒麵前:“喏,之前把你帽子弄壞了,賠給你一個。”
古川久彌沙一早就注意到,琴酒今天沒帶帽子。
老實說,她很不習慣這樣的琴酒——在第一世他們剛剛開始的時候,琴酒最開始也不戴帽子,現在看著不戴帽子的琴酒,古川久彌沙總會有種他還是當年的019的錯覺。
這頂帽子本來沒想現在給他的,但實在是她已經不習慣不戴帽子的琴酒了。
琴酒看著她手裡的那頂帽子,沒有開口,也沒有伸手——但也十分難得地,也沒有譏諷。
他想起來那天他大晚上去找了修帽子的店家,對方告訴他兩天就能修好,但今天他踩著點去取的時候,店家又戰戰兢兢地和他說材料還沒有快遞到。
琴酒當時其實下意識想拔槍了——他不喜歡彆人爽約,尤其還是在對他如此重要的事情上。
對於琴酒而言,“讓他不快”足以成為他開槍的理由。
但他看到了桌上的帽子,在那一刻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她。
如果她現在在他身邊,她一定會阻止他開槍——她不喜歡殺人。
她或許不會直白地阻止他,但總會用“會給警察留下把柄”“會引起騷動”“善後麻煩”之類的理由彎彎扭扭地說服他。
她以為他不知道她這樣幼稚的堅持。
琴酒的一生中從未出現過“後悔”這樣的情緒——但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後悔了。
如果她還在身邊,那他或許不會受製於這麼一頂帽子,他擁有完整的她,不會去在乎這麼一頂帽子。
他甚至覺得他不在意她想離開這件事了。
她喜歡彆人,她想和彆人走,她想離開他,沒關係。
他不介意她對彆人動心,甚至不介意她有其他意願——隻要她留在他身邊。
隻要到了他手裡,就是他的,她在他身邊就好。
琴酒沒有一刻比那時更清楚地意識到,他從未從釋懷過她的死亡,即使那是他親手開的槍。
——她的死亡,是比她的背叛更無法讓他接受的事。
她背叛他,沒關係,他可以把她抓回來,永遠留在身邊。
可她死了,他就再也得不到她了。
琴酒後悔了。
如果還有機會,他不會殺她。
——他會永遠將她留在身邊。
古川久彌沙看著眼前“琴酒走神”這樣堪稱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能不能趁此機會殺了他”,然後遺憾地發現自己還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算了,按照原定計劃來吧。
她假裝沒看見琴酒的走神,直接走上前,伸手將帽子扣在了他頭上,然後退後兩步,看著他的樣子,滿意地點點頭。
“順眼多了。”
她重新挽住琴酒的手臂,笑得一派天真,“你的帽子,我賠給你了啊。”
——那麼,你什麼時候把你的命賠給我?
琴酒回過神來,瞥了一眼身旁的她,難得地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