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2章 遺憾
縣電視台的暗房裡,衛燃小心謹慎的,從幾乎被黃沙填滿所有縫隙的蔡司相機裡,取出了一枚拍了一半都不到的膠卷。
小心翼翼的將其一點點的卷進顯影罐裡,衛燃稍稍鬆了口氣,一板一眼的開始了衝洗環節。
在他的細心操作之下,很快,這一卷膠卷相繼顯影定型,衛燃也看到了裡麵記錄的瞬間。
細細數來,這枚膠卷一共也僅僅隻拍下了3張照片,其中一張或許是因為那些被歲月灑下的黃沙打磨,充滿了一條條細密的劃痕。
另外兩張保存的倒是相對好一些的,但也僅僅隻是相對,過於長久的等待,已經讓這兩張照片也出現了無法修複的損傷,以至於畫麵都有些斑駁。
趁著等待底片晾乾,他順手將那台皮腔都已經出現破損的蔡司相機大致的清理了一番,這才打開了厚實的房門。
都沒等他走出來,所有人,包括攝像機的鏡頭也都對準了他。
“幸不辱命”衛燃開口說道,“相機裡的膠卷一共拍了3張,全都洗出來了。”
聞言,以白書記和馬縣長為首的眾人齊刷刷的鬆了口氣。
“衛老師,你的手機。”眼眶泛紅的娟姐將衛燃的手機遞了過來。
“那些照片掃出來了嗎?”衛燃看向那位主動提出幫忙的攝影師。
“掃出來了”
那名攝影師說著,連忙指了指不遠處明顯臨時搬過來的大屏幕,一張張的展示著那兩枚膠卷裡記錄的照片。
“剛剛你在忙的時候,我用你的手機把那些給拉姆妹子都發過去了。”娟姐在一邊說道。
“麻煩娟姐了”
衛燃客氣的謝過對方,轉而將手裡的那枚膠卷又一次遞給了那位攝影師,“還是您來吧,把這裡麵的三張也掃出來。”
“好1這次,這名攝影師的底氣足了很多。
趁著他在忙活,衛燃將手裡拿著的那台相機也擺在了桌子上任由另一位攝影師對準它拍下一個個鏡頭。
沒有等待太久,一張張略顯斑駁的黑白照片便在那位攝影師的操縱下,一張張的投到了大屏幕上,在場的眾人也圍攏過來一張張的看了過去。
相比周圍的人,衛燃卻在這三張照片裡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第一張照片裡,是季護士在給一個尚在繈褓,又一個包著頭巾的女人抱著小娃娃打針的照片。
那小娃娃趴在他媽媽的肩膀上露出半邊屁股,或許是因為疼痛,他剛好正對著鏡頭的小臉已經哭的幾乎讓所有的五官都要擰到了一起一樣。
相比之下,倒是季護士滿臉的微笑,在她身旁,炕席上擺著那個銅皮的飯盒。不遠處的牆上,還掛著那盞同樣陪伴她走出草地的油燈。
鏡頭更深處,推開的窗子和門外,還有幾個頭上包著毛巾的男男女女以及一些站在磨盤上的半大孩子在看著熱鬨。
第二張底片裡,拍下的卻是穿著軍裝的李壯,他杵著一支扁擔站在一口水井的邊上,腳邊還有兩個已經裝滿了水的木桶,他的脖子上,更是挎著五六個水壺。
在他周圍,還有另外一些頭上同樣包著毛巾的老鄉,他們有的杵著扁擔,有的單腳踩在獨輪小推車上抽著煙袋,臉上都帶著笑意,似乎在聽李壯說些什麼。
還有一個同樣包著毛巾的老鄉似乎正在吆喝著驢車轉向,那驢子拉著的板車上,不但有兩個大號的木桶,還坐著一個似乎正在吃著什麼的小孩子。
可是,等看到第三張照片的時候,衛燃卻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這張照片雖然被沙粒打磨出了一條條宛若流星的細密劃痕,但他仍舊能輕而易舉的分辨出來,畫麵裡淚流滿麵的小喇嘛正坐在炕沿上,似乎腹部中槍的李壯就躺在他的懷裡,他那雙曾經無比清澈的眼睛沒了神彩,但他的臉上,卻依舊殘留著笑意。
在他們二人的邊上,季護士一手捂著嘴巴,一手拎著她的軍帽,那雙充盈著淚水的眼睛裡,也寫滿了悲傷。
“就這些了”
那名攝影師說完歎了口氣,在眾人的沉默不語中,將膠卷輕輕放在了桌子上,放在了那台相機的旁邊。
“那個挨打針的小娃娃應該是俺達”
姚大叔突兀的開口說道,“俺爺以前活著的時候經常和我說,俺達小時候發燒的厲害,是當時借住在俺家的紅軍戰士請來了軍醫,給俺達打了一針才退了燒僥幸活下來。
俺爺還說,俺達是當時整個村第一個打過針的呢。他為了感謝紅軍救活俺答,還給紅軍支前挑水去了呢。”
“那個年月,能退燒的藥得有金貴氨馬縣長歎息道。
“因為他們是老百姓”
白書記近乎下意識且格外理所當然的說的一句話,卻讓衛燃再次顫了一下。
他無意去探究這位白書記和那位馬縣長在自己的職務上是否儘心儘力,是否為百姓做了實事。
但至少在剛剛那一瞬間,他在那位白書記的身上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李壯的影子。
“我”
衛燃用力做了個深呼吸,“我有些累了,抱歉,我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聞言,白書記點點頭,先朝著馬縣長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招呼著攝影師關了機器。
“衛老師,我給你安排個地方吧。”白書記說話間,已經幫衛燃打開了房門。
“謝謝”
衛燃並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和其餘人揮揮手算是打過招呼,拎著屁股包,跟著白書記走出房間,鑽進了停下樓下的車子裡。
“我聽視頻裡的拉姆同誌說,你是昨天從甘滋開車來我們這裡的?”
隨著車子啟動,白書記也將車窗降下一道縫隙,隨後給神情有些落寞的衛燃散了一支煙。
“對”
衛燃接過煙,借著衣兜的掩護取出打火機,先幫對方點上,又給自己點燃了香煙並且猛嘬了一大口。
“昨晚住哪了?”白書記像是在拉家常一樣,在繚繞的煙霧中隨口問道。
“山城堡紀念館”衛燃心不在焉的答道,他隻是隻是以為能從那三張照片裡找到李壯的墓地。
“山城堡?”白書記挑了挑眉毛。
“嗯”
衛燃點點頭,“山城堡的門口,在車裡眯了一覺,然後就來這裡了。”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什麼?”衛燃心不在焉的問道。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你這樣的年輕人”
白書記看著窗外的景色說道,“我的孩子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紀,我不敢說他多麼優秀,但換做是他,他不會因為這件事連夜開車從甘滋跑到山城堡,又從山城堡來到我們這個小縣城。”
沒等衛燃說些什麼,白書記搖了搖頭,“那孩子受不了苦,他也不敢像你似的,冒險鑽進廢棄窯洞裡。不怕你笑話,他要是知道裡麵有長蟲老鼠,你就算是打死他,他都不會鑽進去。”
“白書.”
“現在我可不是什麼書記”
白書記說著將煙叼在嘴裡,脫掉了那件彆著黨徽的外套,“衛燃,我很好奇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不瞞你說,這兩天我在新聞裡也看過你的新聞,但真正接觸下來,我發現你和傳聞裡的相差很大。”
“這算什麼?”衛燃朝著車窗外噴出一團煙霧心不在焉的問道。
“好奇,好奇吧。”白書記坦然的答道,“一名黨員的好奇。”
“我是開車來的”
仍在看著外麵景色的衛燃,他的語氣依舊略顯失禮的心不在焉,怔怔的看著窗外倒退的景色說道,“路段好的時候,那輛皮卡時速能超過百公裡,就這樣,我從昨天早晨開到晚上才趕到山城堡。”
“當年那些紅軍戰士是用腳一步步走過來的”
似乎已經找到的答案的白書記歎息道,“用了幾個月的時間。”
“是啊,用了幾個月的時間。”
衛燃緩緩吐出一團隨風飄散的煙霧,“他們可沒有皮鞋穿,年齡沒有我大,估計也不如你家少爺歲數大。”
“是氨
白書記點點頭,“按照我們縣的檔案記載,十六七,十五六的小戰士很多,他們裡麵,也有很多都犧牲在了我們這裡。”
“最後一張照片裡犧牲的那個戰士叫李壯”
衛燃自顧自的說道,“他爹也是紅軍戰士,是在1932年過敏黨圍剿中央紅軍的時候犧牲的,那時候他13歲。”
再次抽了一口煙,衛燃繼續說道,“他爹犧牲之後,他娘就讓他參加紅軍了。
他年紀小,假報了年紀才成功參軍並且被分到了炊事班,在那之後不久,他娘就因病去世了。
1936年,他跟著炊事班過草地,被衛生隊借調過去負責照顧掉隊的傷員,照片裡那個女護士就是衛生隊的,她叫季春蘭。”
彈飛即將燃儘的煙頭,衛燃摸出自己的煙盒,從裡麵抽出兩支分給了同樣抽完了煙的白書記,後者也摸出個一次性打火機幫對方和自己點燃了叼在嘴裡的香煙,“等李壯走出草地的時候,他已經是炊事班的班長了。
在他之前,為了走出草地,炊事班已經犧牲了兩個班長,炊事班也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說到這裡,衛燃點亮手機屏幕,翻出娟姐剛剛發給自己的那三張老照片,指著照片裡的季護士和小喇嘛說道,“李壯成為炊事班的代理班長之後,他接到的命令就是把這位季護士,和這位江.薑裕活著帶出草地,那時候薑裕還是個老百姓呢。”
“這些都是.”
“都是這位名叫薑裕的革命前輩留下的筆記裡提到的,他和季護士後來結婚了,還有了孩子,但是李壯沒能活下來,他永遠留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