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醒來時,已是月上中天。
房間中亮起了燭火,單薄的一盞,置於牆邊坐榻的小矮桌上,淺淺地投下了一片暖黃光暈。
房間很靜,仿佛天地間隻有她一個人。
剛剛醒來的腦袋還有些迷糊,蘇雲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發了一會兒呆,陡然想起什麼,忙掀被下床,在找屐鞋的同時,腦袋已轉過去,想看看家銘現如今的情況。
卻不經意地撞入了一雙泛著柔光的漂亮鳳眸中,隻見顧君瑋正側身坐在家銘的小床邊上,一手輕輕搭著家銘的小身子,朝她微微一笑,“醒了?”
醇厚好聽的嗓音飄散在一室的寂靜裡,男人坐在暖黃光暈的邊緣,被燭火在後邊的牆上投下了一個黑影。
心霎時像被什麼填充滿了一般,蘇雲愣然過後,忍不住朝他笑笑,道:“什麼時候過來了?”
說著,走到他身旁,家銘依然睡得香甜,小身子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臉上泛著兩團淺淺的紅暈,額發被汗水打濕,淩亂地趴伏在他飽滿的額頭上,左一撇右一撇的,看著倒是嬌憨得很。
蘇雲心裡一動,探手上去,手心手背都試了一下溫度,才舒了口氣,揚起笑容,“看來終於退熱了,接下來隻要好生休養幾日便沒事了。”
顧君瑋一直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她此時也在床榻邊坐下,忍不住啞聲問:“為什麼銘兒病了,都不與我說一聲?”
若不是青萊給他傳了個口信,他都不知道。
蘇雲有點怔然,見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倒像是真的挺在意的樣子,頓時不太好意思地一笑,“一慌起來,便忘了……況且,你公務繁忙,也不好隨便打攪你,你回來再與你說也是一樣的。”
他能不忙麼?且不說美男子凶殺案的五日破案期限,便是大理寺日常的事務,也夠他抽不開身了。
畢竟大理寺除了負責審理中央百官犯罪和上京發生的重大案件,還要負責審理各州縣呈報的疑難案件,顧君瑋在大理寺是怎麼工作的她不清楚,但據青萊說,郎君的書房亮到深夜是常有的事。
還有他自己的各種事務,怕是不會把他壓垮罷。
顧君瑋看了她半響,卻是突然輕歎一聲,轉向床上的孩子,鳳眸幽靜,嘴角微抿,沉聲道:“雲兒,今天我看著這孩子,人生頭一回,曉得後悔是種什麼滋味。”
如今,他有多疼惜憐愛這個孩子,便有多痛恨以前自己對他的不管不顧。
當家銘哭著撲到他懷裡的時候,一向意誌堅韌的他,竟也微微濕了眼角。
他一向謀定而後動,做的每一樁每一件事,都是通過了細密的考量。
卻唯有這個在他計劃之外的孩子,讓他不知道如何應對,最後終是對他造成了再也無法挽回的傷害。
房間裡靜默了一瞬,忽地,顧君瑋感覺自己擱在床榻上的手,被一隻柔軟微涼的小手輕輕覆上,隨即,他聽到女子低柔婉轉的嗓音,輕輕劃破方才的寂靜。
“曉得後悔也是好的,過去的時光雖然無法尋回,但未來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去彌補。”
蘇雲看著臉色深沉莫辯的男人,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咬唇一笑道:“當然,我似乎也沒什麼資格說你,畢竟最開始,我對銘兒,也沒放多少心思……”
畢竟是突然多出來的孩子,她突然便做了一個孩子的便宜母親,最開始的時候,她甚至不知道怎麼去麵對他。
想著這跌跌撞撞的心路曆程,蘇雲不禁看著顧君瑋,真心實意地道了句,“我們,都要學習怎麼做一對好父母。”
顧君瑋看著女子在暖黃光線下,越發顯得溫暖動人的笑容,隻覺得一陣抑製不住的情動,忍不住便伸手,撫了撫她的嘴角,最終,低歎一聲,呢喃了一句,“雲兒……”
便俯身過去,輕輕吻上了那個讓他心動不已的笑靨。
曾經,他失去了一切。
可上蒼終究是公平的,它把她和家銘送到了他身旁,讓他孤寂漂泊了二十年的心,終於有了停靠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