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有四個人!我不喜歡!你把他們都趕走!現在立刻馬上!”
那小姑娘穿著個鬆散的睡袍,光著腳蹬蹬蹬跑到了他們麵前,跟炸毛小鸚鵡似的又凶道:“這個太矮!這個長得比我漂亮!這個居然連笑都不笑一下!太差了!”
季淵心想你這小姑娘說個話還挺廢感歎號,慢條斯理道:“小朋友,在趕我們走之前,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金發小蘿莉一臉警惕的看向總管:“你全都跟他說了?”
“一個字都沒說。”總管太太搖頭。
“你這個委托令上說,是為兩個月後的一場舞會量身搭配一套衣裙,對嗎?”
季淵放慢了語速,注視著她的綠眼睛道:“我猜,這個舞會上一定有很重要的人。”
小姑娘剛才還凶的想要咬人,聽到這話時手指都握緊了。
“您要的,不是我們把您打扮成您足夠喜歡的樣子。”
“而是想讓您在意的那個人……能夠在茫茫人海之中看見你。”
“而且隻看見你。”
-2-
小姑娘被戳中了心事瞬間就慌了,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抿著唇不肯再說話。
旁邊的總管太太一臉欣慰:“這位先生一看就是個有遠見的,要不先坐下來喝杯茶吧?”
“伊絲芙小姐,您先回去換一套日常裝扮,等會和季先生簡單聊聊,怎麼樣?”
伊絲芙一跺腳跑了。
“這孩子一直這樣,您多擔待著些。”總管太太露出抱歉的笑容:“如果您真的能幫我們解決這難事,酬金我們可以付雙倍。”
季淵故作鎮定的點了點頭。
實在不行給她畫一身反重力公主裙,分分鐘秒殺全場。
等總管轉身去安撫那小女孩換衣服了,露裡斯才小聲開口問道:“你是怎麼猜到的?”
“……一般來說,人挑衣服有三種心態。”季淵嘗了一口紅茶,慢條斯理道:“讓自己覺得漂亮,把討厭的人比下去,以及讓在意的人能夠看見自己。”
“前麵兩種都不需要彆人幫忙,她自己心裡最清楚答案是什麼。”
隻有後者才最讓人忐忑不安。
等點心和茶用完,伊絲芙也換了身刺繡著金色小草莓的洋紅裙子走了出來。
她本來有一身的刺,衝著誰都能肆無忌憚的發脾氣。
但季淵知道她真正在意的事情,就好像突然找著了她的軟肋一樣。
眼瞅著大小姐擰著臉不肯說話,總管太太溫和笑道:“不如我們先參觀一下二樓和三樓的情況吧。”
眾人向二樓走去,伴隨著清脆的兩下拍掌聲,二樓的牆壁竟同時開始輪轉變化,如同商場櫥窗一般露出整麵的落地玻璃。
顏色紛繁的無數長裙按色係款式一一分好,十六幕牆瞬間如高級氪金界麵一樣進行展示,而且每隔半分鐘還自動用升降梯進行輪換。
妖冶素淨華麗清新的各種款應有儘有,而且絕大多數一看就是做好了還沒被穿過。
伊絲芙走在前麵,壓著怒氣道:“那些設計師都糟糕透了!裙子不是太老就是太土——我連參加茶話會都覺得丟臉!”
“是,小姐。”總管溫和道:“我們還在為您招募更多的優秀裁縫。”
季淵摸著下巴看了一圈,半天沒說話。
梅川在這種地方呆的有些拘束,隻沉默的跟在他的身邊,偶爾看一眼落地鏡中自己的衣著。
蒼青和露裡斯都心思細膩,不約而同的有些擔心。
這種問題……是沒有正確答案的。
選擇太多,而且這小女孩性格太過暴烈,如果季淵沒有給到她預想的效果,反而可能會得罪公爵的家族勢力。
伊絲芙原本還有些期待,甚至難得的把脾氣都收斂了幾分鐘。
她見季淵久久的沒有反應,失望和惱怒的情緒又一股腦湧了上來,抬手就砸碎了旁邊的一個古董花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吼道:“醜死了!都醜死了!你們走啊!!”
季淵沒搭理她。
他扭頭看向總管:“亨特小姐平時都接觸哪些人?”
“都是其他貴族家庭的小孩,”總管太太應答道:“平日上課有不同的家庭教師照顧著,周末則和朋友們聚一聚。”
季淵若有所思的應了一聲,低頭又端詳這小姑娘的樣子。
十四歲,剛好在女孩和少女的過渡段上。
帶著幾分稚氣,保留了幾分天真。
從身高到神態,都不上不下卡的剛剛好。
“亨特小姐。”他清了清嗓子道:“你覺得你……好看麼?”
這個問題聽起來帶著些攻擊性。
伊絲芙大怒:“你覺得我不好看?!”
“不,是你自己覺得……你自己好看麼?”季淵望著她,又指了指那些漂亮裙子:“你要是打心底裡覺得自己長得不好看,穿這些都白搭。”
小姑娘氣的一跺腳:“我當然——”
她罵人都語速飛快咬字清晰,說這句話的時候反而卡殼了。
“實不相瞞。”季淵繞著圈打量著那些裙子:“我覺得你的朋友可能有毒。”
莊園裡終於有新鮮事了。
見誰凶誰,每天跟推土機似的到處摔東西砸人的大小姐,頭一回跟一個搭配師和平相處了一個小時。
沒咬人,沒踹的人家一身鞋印,臨送彆時還小聲道了句謝。
第二天剛好是周六,剛好輪到亨特家族做東,邀請一眾貴族小姐們過來喝下午茶聊天。
季淵就隱在幕後,不聲不響的圍觀了全程。
伊絲芙穿了一身綴著星星月亮的蓬蓬裙,一改私下裡的凶悍樣子,有些拘束的坐在主人的位置上,連眼神都有些不自然。
“請……請用點心,這些都是我精心挑選過的。”
到場的貴族小姐妹有七八歲的小女孩,也有二十來歲的成熟大姐姐。
她們姿態優雅的喝茶彈琴聊天,表麵上看起來對她也很客氣。
不過言語裡都透著憐憫和不屑,眼神也帶著幾分複雜的笑意。
“亨特小姐今天終於配對了鞋子和手鐲的顏色呢,”一個淑女舉著茶杯淺笑道:“可誰會用淺褐色的瓷杯來喝紅茶呢?”
旁邊的少女捂嘴輕笑:“還是姐姐心腸好,這種茶都喝得下去。”
伊絲芙的臉色變得蒼白了些,還在竭力討好她們:“那要不試一試這個方糕?”
坐在右邊的小女孩露出遺憾的眼神:“亨特姐姐,春天我們不吃紫莓糕,不然臉會變浮腫的。”
大夥兒會心一笑,開始徑自聊起天來。
伊絲芙如同被忽視的破舊玩偶一樣,手足無措的坐在她們之中,身體都在微不可見的顫抖著。
她有時候會強笑著去參與她們的話題,或者跟著她們露出同樣驚訝或讚歎的表情。
卻好像是蹩腳的小醜。
季淵在後頭看了一會兒,扭頭去找了總管太太。
“幫您家大小姐可以,”他認真道:“您得告訴我,她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總管欲言又止,扭頭看了眼帷幕外那伊絲芙手足無措的樣子,輕輕歎了一口氣。
“小姐她在出生的時候,母親因為難產大出血去世了。”
“一年之後,伯爵大人順應家族的安排娶了位名門的貴婦,但那位夫人蓄意除掉這個繼承人,就派人把她丟到了荒野裡。”
“好心人把她帶回了修道院當做孤兒撫養,直到兩年前才終於被老爺找到。”
也就是說,她其實並沒有被這個貴族圈子認同,是麼?
“小姐剛回家的時候怯生生的,吃飯時連白麵包都不敢碰。”總管露出心疼的眼神:“老爺自責到不行,用儘全力補償過去欠她的所有東西。”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伊絲芙小姐就……”
季淵示意蒼青繼續做筆記,又開口問道:“那舞會是為誰辦的呢?”
“城主之子威廉,他一直在國外留學,下個月就要回來了。”總管夫人溫和道:“城主大人是這裡最有權勢的人,威廉少爺也處在風華正茂的年紀,城裡有好多姑娘都為這次生日舞會提前一年開始準備。”
“說來也是奇怪,大小姐甚至連少爺的畫像都未見過,一聽說有這場舞會直接慌了,那天把所有的裙子試了一遍,急的抱著裙子哭。”
那搞不好他們以前就認識。
季淵應了一聲,坐在會客室裡繼續低頭看畫冊。
等茶話會結束了,賓客說笑著散儘,伊絲芙低著頭走了回來。
陰沉煩悶的氣息又開始飄散。
露裡斯抬頭打量著她的神情,發覺季淵完全沒有動靜。
“喂。”她冷冰冰道:“你看夠了沒有。”
季淵抬起頭,忽然道:“你以前的脾氣不是這樣的,對麼?”
“我問你,我要你挑的裙子你挑完了嗎?”
季淵眯起了眸子,聲音沉穩而不由拒絕。
“過來,坐。”
伊絲芙怔了一下,竟真的老老實實的過來坐下了。
他隨手把書冊放到了一邊,低頭抿了一口茶。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你性情暴躁,敏感多疑,容易驚恐攻擊性強。”
“不一定是因為你脾氣不好,而是身邊有人一直在踩踏你的神經。”
無時無刻。
伊絲芙握緊了手,聲音乾澀:“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有些人在不斷地影響你,讓你變成越來越糟糕的人。”季淵慢慢道:“錯的不是你,是他們。”
“如果真的想變漂亮,想每天開開心心的出門,首先應該做的,是離她們都遠一點。”
先排除不穩定因素,然後我們再來挑小裙子。
梅川深呼吸一口氣,靠近季淵耳後壓低聲音開了口。
“季淵,你萬一把這小姑娘教成歪脖子樹,是要被公爵押去砍頭掛城牆的,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