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你可知曉這釣魚台行宮的來曆?”
“微臣聽聞……是幾百年前的金國皇帝在這釣魚而得名,然後本朝選址建為行宮。”
宮殿樓宇什麼來曆不值一提。
賈璉從京中跑來挨訓,本就一頭霧水,又聞說自個突然成了個居功自傲的蠻橫人物,一時間訝然之意已經溢於言表,卻連辯解都不能。
“是了!”
雍隆換了一杆,繼續說話:“金章宗這一個大功未竟的無能之輩,都能在這處立台垂釣成名,朕又何至於此?能釣蛟龍巨鯨騰蛇,卻連個願上鉤的魚兒都見不著?”
皇帝這言語中確係帶上了些憤憤不平。
“賈愛卿,你重新給朕拿個緣由出來,說的好了,免去你那驕橫之罪。但若說的不中聽,你也就不必再念著應天府的什麼功勳,合該一筆勾銷。”
“陛下,那完顏璟畢竟是個胡人皇帝,名不正言不順。”
戴權見雍隆皇帝突然起了較真的意味,下意識來勸:“陛下堂堂漢家真龍天子,早已有了可比漢武秦皇的功績…”
雍隆皇帝待戴權囉嗦著說完,便揮手叫他退下。
胡人不可小覷,本朝開國太祖文宗兩任帝皇和遼東的後女真廝殺數十載才得以全據漢土,漢地女真化的文華、物寶、官稱不在少數,難以磨滅。
戴權退下後,眼見雍隆麵容陰沉如水,又是一陣欲言又止。
“陛下說起了這事,終於容易了些!”
賈璉受了訓斥,有口難言,正納悶煩躁間,聽到這話,再看了看四周,倒是另外起了興頭。
“陛下不理會牽強附會的天命,想來是有道理的。魚兒不跳水若不是天災,就該是人禍。這偌大湖區中魚蝦都被打撈乾淨了,自然不能來咬鉤。”
“誰人敢撈朕的魚蝦?”雍隆麵上霎時陰沉了下來。
在皇家行宮當中,是哪些人做的自然不必說。
戴權麵色難看:“賈大人是說…有家賊?”
皇宮中另一個掌宮大太監差事辦砸了,如今已經去了六宮都守的職。戴權剛成了內侍之首,不成想就有人來上眼藥。
“俺見多了這種事,當不曾有胡謅的地方。”
賈璉餘光又看了看亭台四角那些個伺候火盆的太監,恍然想起這到底是皇家之事,原本興起的語氣竟是稍頓,猶豫了片刻才將那些許不忍壓下。
“……隻記得京中年年有貢魚發買,今年尤其多些…”
賈璉話音未落,亭台中除卻隨駕而來的內侍外,其餘雜使伺候的太監宮女等儘數跪伏了,口稱饒命。
此刻誰都能猜到湖裡絕跡的魚兒去了哪裡。
幾個龍禁尉得到戴權手勢吩咐,魚貫而入。
山呼求饒的太監宮女被封口,拖了出去,轉角走了。
“傳旨。”
雍隆皇帝皇帝垂著眼簾,頭
也不回:“著大理寺及內務府有關人等儘數來此,今夜審,明日判,貪案不許入卷,莫要耽擱了年節。”
……
眼看戴權打發人傳旨去了,賈璉卻是不好再說話,隻能留在原地不動。
不過半刻鐘,戴權回轉,將賈璉請出亭台,皺著眉頭道:“賈大人這便去尋地歇著罷,出了結果咱家會傳給你,不耽誤的。”
賈璉稱是,曉得今個氣著了皇帝和大太監,一個都沒討得好,是不該再留在這礙眼。
正好,也不必再受無妄之災。
賈璉果斷跨步走遠,出了湖區,與他熟知的隨駕小太監伍荃追了來,引他去到彆院落腳。
“…掌宮爺爺傳了話,這需得是個速殺之的事兒了,不過請賈大人您莫憂心,他老人家心裡頭敞亮,不會怪到您身上來。”
伍荃傳了話就走了。
一夜無話。
賈璉睜著眼睛躺了一宿,早間不及吃飯就出門去,去尋戴權聽消息。
戴權正在雍隆皇帝身邊伺候,此時雍隆皇帝也醒了,在暖閣中看著奏章,傳話接見賈璉。
昨個連夜審出了結果,釣魚台行宮這邊秋天打魚發買已成慣例,上下留守人員都有分潤。今年入冬以來朝廷出了大事,皇家行宮又遠不止一兩座,釣魚台行宮這邊心懷僥幸下不免撈得狠了些,原打算開春後再灑魚種,卻不料帝駕突兀出京到了這垂釣。
攏共不過是多賺了幾百兩銀子,卻弄出來魚不出水的不詳,遭了該殺頭的禍端。
賈璉沒問戴權這釣魚台裡的留守太監都是如何處置,料來也比賈府嚴苛得多。
時隔一日,雍隆皇帝的麵色倒是緩和了,審視了賈璉一二,頷首道:“…那些個見不得人的事不必多說了,賈愛卿自個有數就是。朝廷內閣早遞了與你有關的封賞過來,朕思量下,總要讓你有些臉麵,才好回去見賈薛氏,便另有了些安排。”
“擬旨,擢升太常寺賈璉為通政使,掌江北轉存封駁引見諸事,加正二品資政大夫、賜內閣行走、
晉爵——傾城伯!”
傾城伯?傾城叔?賈璉在心中念叨幾句後,立時反應過來,即刻伏地謝恩。
超品伯爺!
當朝皇帝老爺臨朝日久,官位越發的難升,賈璉原以為這次爵位能從二等男變成一等子二等子便是好事,卻不曾想一躍成了伯爺,不免被這消息砸的暈乎乎。
“原想讓你去兵部,可惜你的資曆還差了些,便不如先去掌管通政使司,那雖是個寡淡了的衙門,但也正是要你耐得住性子,少學些前任的事。”
雍隆皇帝如此叮囑了幾句,再道:“太常寺裡的差事還由你兼領著,再賜你伯爵府一座,自個修繕好,下去罷。”
“微臣告退!”
賈璉麵上抑製不住喜悅,也無需抑製!出了門走遠後,便是放聲大笑。
左右路過的內侍被驚得頻頻側目,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快步走沒了身影。
因戴權早有打發賈璉回京的意思,所以賈璉也不久留,一路出來解了坐騎就走。
連夜駕車趕到這邊的趙天梁趙天棟隻覺得笑聲像是一整風兒似的過去了,連忙駕車去追,一前一後跑到半路,才是終於趕上。
冰天雪地裡,賈璉先勒了馬,他向來是不愛掩飾自身的喜惡的,此刻看著趕上的趙天梁趙天棟,心中思緒翻轉,那股笑意隱沒了一半。
“……灑家今個有幸升了大官。這官怕是陛下早先就定下的,隻是還特意抽了些時間先訓斥俺一頓,何苦來哉?”
趙天梁趙天棟對視了一眼,麵麵相覷,半響,還是趙天棟想到了什麼,麵色一鬆,笑問道:“二爺,可是說那裝病的事兒,上麵已經不見著查了?”
“正是這般!”
皇帝心思多,貫會使些禦下之道,唬得賈璉一宿沒睡,此刻才知道那無妄之災的由來。
賈璉理清了昨日種種,旋即調轉馬頭,長嘯一聲,再度往京中方向驅馳。
莫管如何,加官又晉爵,著實是得了天大的利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