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與平兒說話間,身後的簾櫳這時被掀開。
賈璉被雷聲驚醒,這個時候到了門口聽著,不免皺著個眉頭。
這兩年他和史家兩位侯爺相見不算愉快,沒成想不知不覺間,就出了這等事。
賈璉看了看外頭眾人道:“在這說再多也不頂用,俺這就去大理寺的羈候所裡瞅瞅。”
又有一家莫名被抄,卻是叫讓人想起了多年前的鎮國公府牛家。但史家和鎮國府畢竟不同,和賈家是繞不過的人情。
彆的不說,老太太可就是史家出來的人。
鳳姐兒鬆了口氣了,忙道:“也好,你快換上衣服過去打點些,他們是多金貴的人兒,眼下去了大牢裡,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差錯。”
賈璉本打算直接出去,但聽鳳姐兒這麼一說,便也知道事情緩急,隻吩咐趙天梁去備車,自個則再進屋來換衣裳。
“換哪一件,朝服還是?”
“蟒袍,好歹師出有名些。”
傾城伯製式,本來是穿麒麟袍、鬥牛袍這些,不過前年賈璉升任兵部時,宮中禦賜了一件蟒服下來以示恩寵。
不多時,賈璉身著圓領蟒袍,束金玉帶十三銙出門來,乘車駛離傾城伯府。
趙天梁重操舊業,冒雨駕車,跟著前頭騎馬扛燈的騎者。
車廂內,賈璉詢問道:“史侯府的人都已經拘走了?問的什麼罪名?”
趙天梁分心過來,高聲答道:“這個時候應當都被帶了出來,還不及都問罪,隻說兩位史侯老爺革職,交部嚴加議處。”
“嚴加議處——”
賈璉念叨一句,搖搖頭,發話道:“那就不用在路上多留什麼,也不需去監牢,史家沒那般快投身,直接去大理寺羈候所裡。”
趙天梁應答一聲,揮動馬鞭,不斷催促。
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馬車便直抵京中內城南牆下。
此處便是大理寺羈候所。
外頭為押送史侯府之人,早就裡三層外三層的著人看手。
中門大開,兩路火把延伸的儘頭,身著緋袍的羽林指揮使趙全忽聽得外頭車馬嘶鳴,忙使人去探聽。
再一眼,一輛馬車徑直闖進庭中,停在階下。
車上人擺凳打傘,護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皂靴踩下,兩步跨過階上,飄也似的欺到了門前。
定睛一看,趙全連忙讓開身位見禮。
“下官羽林指揮使趙全見過傾城伯爺,今日所來,還請伯爺示下。”
“你認得我?”
賈璉斜瞥一眼,甩袖進門去。
門內兩個文書主簿一流之人早就跪在兩邊。
趙全躬身跟進來,在後拱手道:“伯爺不知,昔年下官和伯爺一同持戈衛宿宮廷,隻是緣分淺薄不曾劃在同一班次。說來另有巧事,如今下官正在桂祁大人手下做事。”
賈璉點點頭,腳步不停,喚地上的文書領路,背手朝內走。
不多時,到了圈禁史侯家家眷的地方。
兩座史侯府裡人多,加起來也近三四百人,是以隻先帶了家眷以及親近的丫鬟、勢大的管家過來,餘者留在史侯府中就地看管。
趙全跟上來道:“下官正逢公務在此,不知伯爺何故?”
柵欄內,男子做一邊,女眷做一邊,史侯府眾人正個個掩涕。
猛然間見上方門口複又大開,賈璉伴著雷聲電閃一起入內來,一時間個個張目。
“是那位璉二爺來了,我認得!”
一陣大喜過望的喧囂過後,左邊一群女眷退開,顯露出兩位憔悴著的史侯夫人。
“璉兒!”
保齡侯夫人頭上珠釵都已經不見,綰著的頭發將散未散,一手扶著柵欄,一手擦著眼淚。
“璉兒,我家出了這樣的事,如今都隻能將求你行好心了。”
賈璉到了柵欄前止步,左右看了看,先過來詢問道:“兩位舅老爺呢?”
保齡侯夫人聽到這話,眼淚一時再止不住了。
旁邊的忠靖候夫人一同哭道:“另外叫人提了去,都上了枷說要治罪。這我們怎麼得知?再大的罪,已經革了職在家,如今連祖宗的情麵竟都顧不得了。”
“原來這般快?”
賈璉這也算明白古人所說哀其不幸,恨其不爭是個什麼意思,眼下聽得已經動了氣,
“怎麼就不聽俺勸!欠了朝廷的銀子本來也就罷了,慢慢還上,叫朝廷看著也好。偏偏兩位舅老爺個個都想著僥幸,寧肯拿著銀子去鑽營苟且,也不思填補,如今定然是應著這罪下來了!”
他說這話當然有底氣。
若說傾城府裡沒幫襯,那自然是假的。
老太太還健在,兩位史侯、兩位夫人就是親近的長輩,鳳姐兒說隻怕史家兩府麵上掛不住,才換了名目,逢年過節都翻了兩三倍的禮去孝敬。
須知榮府的虧空還不幫忙填呢。
可內務府的史家虧空銀子竟然至今還有兩百多萬兩,真是寧願獻銀子給皇子去黨爭也不肯還,就怕應著個‘吃虧’。
“……我們也勸過,但這事誰能事先知曉?如今老爺們不知怎麼樣,全賴著璉兒你們在外麵說情了,日後才有相見之日。”
兩位史侯夫人也覺得難堪,委屈哀怨了一陣,複是唉聲歎氣過來。
賈璉這才來尋著問身後的指揮使趙全,問道:“兩位史侯被哪個衙門轉去了?”
“是刑部會審堂口。”
趙全應答上前來,再拱手道:“原保齡侯、忠靖候皆已被革去世襲,誥命一同免去。下官眼下還應著公務在此,要督促羈候之人劃分柵欄間,對照文書。伯爺若另有示下,下官必勉力承辦,隻請萬莫阻害公務,則一來下官愧對聖上之囑托,二者有汙伯爺聲名,還望三思之。”
這話綿裡藏針,賈璉一時遲疑。
原來兩位舅老爺不在大理寺,而是去了刑部會審的地方。
那裡靠近皇城,眼下再趕過去,卻是遲了些。
而且刑部會審自有條例在,他就是過去也說不上什麼話。
“璉二哥!”
柵欄裡史湘雲跑過來,兩頰帶著淚痕未乾,發間散亂,渾身的衣裳被外頭雨水打濕,恨恨看著外麵道:“他打人,璉二哥幫我!”
“真是被慣壞了的丫頭,還不知輕重!”
兩位史侯夫人亡魂大冒,不敢去看外頭躬著身的指揮使趙全,忙是攔著史湘雲,讓人扯了她到裡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