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抵達皇城午門時,宮門內外已經由馮紫英看管,前來逢迎。
“太師,陛下不在宮中,尚臨駕暢春園未歸。”
賈璉頷首,乘車入內。
皇帝不在宮內見麵,可見都中確係是有些變故,但一來他自恃勇武,二來還有馮紫英等把持宮門,萬一真有不能言語之不幸,到時也能出宮來再計較。
乘車匆匆過午門,未久,賈璉再入太和門,下車轉行至寶和宮前。
早有宮人傳話,太妃娘娘在此處招待。
賈璉於是入殿來,到偏殿陳設處暫且等候。
不多時,便有宮人在外頭傳話:“太妃娘娘到了。”
賈璉起身麵朝門外。
薛寶釵邁步進屋,和賈璉各自見過,旋即往上位坐下。
不及寒暄,寶釵請賈璉入座,道:“請太師入宮,並非無中生事。陛下在外未歸,不好叫南下諸位大人久侯,倒不如我先見了,叫人能安心歇息。”
賈璉點頭笑道:“這倒是好,我早看見陛下的性子見長,越發不喜臨敬殿的人,乾脆就同娘娘說一說。”
這些年輔政六大臣占據臨敬殿辦公,天下事物皆出於此,代行皇權,小皇帝長大了難免心中不悅……
東南一行,平定海寇為表,推行新政為裡,到底都是有關海貿的事。
賈璉稟明了新政進展,又道:“洋夷野望不可小覷,若有機會,可收回呂宋島,還圖南洋,不然早晚要被洋夷占儘了。”
薛寶釵聽得臉色一變,不禁怨歎道:“太師在南省見了什麼,又起這份心?朝廷屬實是沒錢了!”
賈璉笑著擺手道:“東南新政早晚可堪大用,先說一聲罷了。”
薛寶釵望著曬黑了些的賈璉,遲疑片刻,終是朱唇輕啟,問詢道:“璉二哥,要做張江陵不成?”
張江陵,即張居正,主持了‘一條鞭法’的新政,本朝稅務就是脫胎於此。
賈璉好半響想起這人是誰,答道“他也終究是個人,有何不可?”
薛寶釵道:“張江陵名聲雖大,也是因為後世有人平反。你隻知道他身前是內閣首輔,官位做到太師兼太子太師,不知道他一朝過世了,當月就被朝廷下令抄家,削儘宮秩,奪走生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問罪狀示天下,家屬或餓死或流放,本人更是險遭開棺鞭屍!”
張居正過世前做到太師。
賈璉也是太師。
寶釵這話並非全是危言聳聽,古來權臣本就少有能善終者。
不過賈璉也不會就這般被嚇住,思慮片刻後抬頭來,另外問道:“京營節度石光珠是怎麼回事?陛下不在都中,又遭了誰的汙蔑入獄?”
薛寶釵道:“璉二哥,你本是良善之人,端坐太師之位久了,眼見過高,就受底下人蒙騙,怎麼就全以為石節度的罪名是汙蔑?有卷宗在此,是一親近之人出首告發,石節度殺良冒功,害得當地百裡無有人煙,您還要包庇他,莫非真是被官場利祿改了性子?”
太監伍荃聞聲,戰戰兢兢,手捧石光珠卷宗過來。
賈璉皺眉接過,低頭翻閱。
其中條理清晰,有跡可循,再不濟,也能找當年石光珠剿匪幸存的民眾詢問,可知上麵所寫殺良冒功的事不虛。
賈璉麵色越看越是不耐,手中拳頭攥緊。
也怪當年逼石光珠表忠心,叫他征討古三郎心急了,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原來不聲不響的,害了這許多人的性命?
“誰是出首告發他的人?”
賈璉暫且鬆了拳頭,放下卷宗,再來問薛寶釵。
隻看一兩行便知,這裡麵的事不是熟知的人根本不能知曉,好似當年賈雨村一般。
薛寶釵道:“這事是忠順王主持的,我也不知道那邊。你要是去問,多半也問不到。”
賈璉無言以對。
薛寶釵卻笑了笑,道:“忠順王突然做下這些事,也不過是怕你。”
賈璉一怔,疑道:“這廝狗膽包天,像是甩不脫的膏藥一般糾纏,也會怕俺?”
薛寶釵點頭道:“你掌兵內外,又是在東南立功立德的,回朝來早晚要排擠他,他怎麼不怕?”
賈璉了然了,冷笑道:“他倒是從來如此聰明,要因此先來撩撥俺!”
莫看忠順王先把石光珠抓捕了,來勢洶洶,其實他早已勢弱,在朝廷比不過賈璉一黨。
不然真有本事,去年就該攔著賈璉南下才是。
薛寶釵見賈璉神情夾怒,猶豫一陣,才是再開口道:“本來他早想要抓那石光珠的,是我怕出了亂子,才壓到這一天。”
賈璉看了薛寶釵一眼,冷冷不發一言。
怕什麼亂子?
要是早被他抓了石光珠,眼見朝中成了你死我活的爭鬥,賈璉不一定肯入都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