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2)

溯雪又落, 星星點點消融於湖麵之上,“啪嗒啪嗒”打在船篷頂部。

蘇水湄仰頭看天,那素白的雪落到她眼上、臉上、唇上。本沒有那麼陰寒, 可她卻感覺刺骨冰涼。

“那邊是風口, 冷。”陸不言坐在蘇水湄身邊,想伸手牽她,突然想起白日裡小娘子驚恐至極抽手的模樣,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蘇水湄眨了眨眼, 有雪浸入眼中,沁出一滴淚來, 滑過雪白的香腮。

從陸不言的角度能看到小娘子細窄的下顎, 瑩潤如玉,透著一股悲涼。

男人沒有再開口說話,而是坐到了蘇水湄另外一邊。

蘇水湄本來就坐在邊緣, 陸不言這一坐, 直接就坐到了船篷外頭。風雪越大, 直接打在他身上。

穿著蓑衣的艄公喚他, “這位公子, 外頭風大, 你坐在外頭乾什麼?”

陸不言握著腰間的繡春刀, 背脊挺得筆直, 他身後是身形纖弱的蘇水湄。男人這一坐,將那些風雪都儘數擋在了他身前。

蘇水湄顫了顫眼睫,看著麵前男人寬闊的背影,暗暗攥緊了手。

因著風雪大, 所以這次的客船人不多,行的也慢。等到寒山寺, 已是差不多日落時分。

蘇水湄被湖麵上的風吹得渾身發冷,她哆嗦著下去,腳一軟,差點跌倒。幸好男人托住了她的腰。

陸不言在風口坐了很久,雖然他在冬日體熱,但再熱也擋不住這麼糟蹋身體。

兩人挨得很近,透過濕潤細薄的衣料,蘇水湄能感覺到他身上陰寒的肌膚,像冰塊似得。

小娘子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話,最後卻還是咽了回去。

到了寒山寺,眾人下船。

她一路行,陸不言一路跟,兩人一路無言,隻偶爾土地濕滑,男人會伸手扶她一把。

終於到地方了。

藏經閣的後山。

蘇水湄站在一土包前,跟陸不言道:“這是我父親的墓,我父親名喚蘇子沐。”

關於蘇水湄的事,陸不言一早就調查清楚了。

“我知道。”男人沉聲開口。

蘇水湄一愣,然後了然。

按照錦衣衛的勢力,想要知道她的身份背景自然不難,並且這也隻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而已。

“趙哥哥的娘親不喜歡我,就是因為我父親,她說我父親是叛賊。”蘇水湄說到這裡,喉嚨一噎,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陸不言垂眸看她,注意到她發紅的眼角,咬得泛紅的嘴唇,那上麵甚至還有明顯的牙齒印。

“她以為是我父親背叛了前朝,可我父親沒有。”蘇水湄深吸一口氣,緩慢跪下來,纖瘦的身體微微前傾,素白指尖撫上麵前的土包。

“可他確是在我朝赦免名單之內。”陸不言雖年紀輕,但當年的事還是知道一些的。像蘇子沐這樣的風華人物,身為傳奇,怎麼可能被人輕易遺忘。

蘇水湄垂了眼睫,聲音很輕,卻很堅定,“父親並不為任何人做事,他隻為百姓做事。”

陸不言蹙眉,繼續聽蘇水湄講。

“父親師承前朝宰相,出事前那段時間,母親正巧身體不好,父親便帶母親在蘇州隱居,鮮少人知。後來叛亂徹底爆發,朝廷出事,父親便突然消失無蹤。那個時候我年紀尚小,不知父親在做什麼,隻知道我們總是在逃,食不果腹,一年也見不到父親一次。”

“母親的病也越來越重,我曾怨恨過父親,可母親說,父親是在做大事。世道那麼亂,總要有人為百姓而生,為百姓而亡。戰火之下,天下蒼生孤苦無依,父親在做的,就是消滅戰火,贏得和平。”

陸不言沉默半刻後道:“我大概猜到你父親在做什麼了。”

蘇子沐並未投靠任何人,他用自己的初心和智慧,遊走於兩國之間,祈求和平。

他本是前朝人,本該為前朝生,為前朝死。可他選擇了為百姓生,為百姓死。他“背叛”了前朝,成為了前朝的“叛徒”。不過他也沒有投靠新主,他用自己的力量儘量減滅戰火對百姓的影響。

即使死後,背負罵名。

即使死後,屍骨不全。

即使死後,無人知他。

即使死後,一座孤墳。

他亦不悔,隻因心中信念不滅,精神永存。

如此人物,若前朝不滅,入仕後,定然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惜,如今一切已是枉然。

蘇水湄的手不斷摩挲著土包,原本白淨細膩的手也變得臟汙,她卻一點都不覺得。

“前朝滅,新朝生,一切塵埃落定。先帝為了顯示自己的仁德,赦免了前朝的那些官宦子女,並給予閒職俸祿。我與弟弟也得幸免於難,我們輾轉於蘇州城內各家各戶,大多曾是父親舊友,有些為了情分,收留幾日,有些為了情意,暫留幾月。”

小娘子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消散於風中。

那麼小的年紀,父母雙亡,背負著那樣的罵名和罪責,陸不言實在難以想象,她是如何從這裡麵脫身而出,長成如今的堅韌模樣。

男人也跟著跪下來,他抓過蘇水湄的手,用寬袖替她一點一點地擦乾淨手掌上的汙泥。

蘇水湄盯著陸不言看,“你信我嗎?你信我父親是清白的嗎?”小娘子的語氣很平靜,可那雙眸中卻盛滿了渴望和恐懼。

這種恐懼深沉而晦暗,仿佛隻要男人的一句話,就能將她填補了十幾年的心房壁壘打破。

“信。”陸不言握緊小娘子的手,漆黑瞳仁之中印出她那張蒼白麵容,“我信你。”

蘇水湄雙眸通紅,眼淚盈盈。她看著麵前男人信任的眼神,努力抑製住自己心裡翻騰的情感。

“可是我……”她正在騙他。蘇水湄覺得是時候說出事情的真相了,她跟陸不言的關係也應該到此終結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噓。”陸不言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蘇水湄唇間,“不要說。”

陸不言有一種預感,如果小娘子將自己的身份跟他坦白,她就會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不允許。

她那麼闖進來,擾亂了他的生活,進入了他的世界神,卻又要無情的離開。

陸不言霍然攥緊蘇水湄的手,“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喜歡你。我喜歡的是的人,你的精神,你的靈魂,不是你的身體。”

蘇水湄的淚又落下來,她一開始覺得男人高傲又無法理喻,現在才發現,這是如何一個真性情的人。

他愛就愛,不愛就不愛。

若愛了,便不放手。

可她沒有他的勇氣,她害怕,她有好多害怕的事。

蘇水湄垂眸,緩慢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後苦澀一笑,“言郎,我們都是男人,是沒有結果的。”不隻是男人,他們之間有太多無法跨越的鴻溝了。

男人沉默了,應該也是覺得兩個男人本來就不可能。

蘇水湄苦澀地笑。是她的錯,她根本就不應該挑起這場感情。

“我錯了。”男人的聲音本來就很好聽,如今被風吹散,更是平添幾分縹緲溫柔之意。

蘇水湄的心沉到了穀底。

雖然她早就知道,當她說出這番話來時,他們的關係也會就此終結,可是她沒想到,心會這麼疼。就像是有一隻手抓著她的心臟,用力撕扯開。又像是有一個人,被悶在她的心臟內,奔走嘶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種溺水一般的情緒,幾乎要將蘇水湄淹沒。

一道溫熱的身體朝她靠過來。

陸不言伸出臂膀,輕輕地圈住她,然後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男人很高,即使是跪著,也比蘇水湄高上許多。他側著身體,艱難地靠著她,姿勢有些滑稽,可表情很認真。

“我錯了,”男人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止喜歡你的靈魂,我還喜歡你的身體。”

陸不言的手滑到小娘子纖細的腰肢上,輕輕勾住,另外那隻手掐住她的下顎,抬起,然後偏頭,直接吻了上來。

這是一個在寒風溯雪之中,輕柔纏綿的吻。

蘇水湄呆住了,她僵硬著身體,任由陸不言為所欲為。

“你……”

“噓。”男人勾著她的唇,指腹摩挲著她的唇角,偏頭朝那土包看一眼,然後利落地褪下身上的外衫,蓋在土包上。

“彆讓嶽父看到了。”

什麼……嶽父?

小娘子原本千瘡百孔的心中溢出難以掩蓋的欣喜之意,像顆被甜膩的紅豆沙擠爆了的豆沙包。

她抬手按住陸不言的臉,卻被男人托著後腦勺按在了地上。

泥土濕滑,小娘子身上都臟了。她掙紮了一下,男人卻不肯放,按著她,先是輕輕地親,然後有了一點熟練度,便開始肆意地親。

在這方麵,男人永遠都是無師自通的。

蘇水湄喘著氣,望向男人的雙眸中滿是被憋出來的生理性眼淚。

陸不言親掉她眼角的淚,唇角鹹濕,“我殺了趙大郎,你不恨我嗎?”

蘇水湄盯著他,緩慢搖頭。

她不恨,她隻是害怕,亦怨恨。

她怨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趙大郎的不對勁。如果她早一點發現的話,是不是就能避免這場悲劇了?

“趙哥哥做錯了事,選錯了路,他得到今日的果,是因為他自己種下的因。這件事,不能怪你。”

“可你還是怕我。”陸不言伸出手,強硬的跟蘇水湄十指相扣。

兩人的手掌按在泥地上,深陷進去。

男人壓在小娘子身上,從蘇水湄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半暗的麵容和那雙黑沉沉的眼。

麵對這樣一雙眼,蘇水湄有些發怵。她的腦中回想起來在佛堂裡看到的那一幕。

猩紅的鮮血,像川流不息的暗河,那柄繡春刀鋒利無比,就那麼割斷了趙大郎的脖子。

看到小娘子陡然慘白的表情,陸不言知道,她怕他。

他本就是雙手沾滿鮮血之人,他是個屠夫,是個殺手,是一個永遠都應該生活在地獄之中的人。

從某些方麵來說,他跟趙大郎沒有任何區彆。是的,他不該誤她。

該放手的人,是他才對。

陸不言緩慢鬆開蘇水湄,他坐起身,盯著自己的手,緩慢闔上眼,然後又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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