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怎麼是為了我呢?是為了你弟弟,為了這受苦受難的天下大眾。”馬車廂內,老夫人的眸子在夜色中透出一股執著而瘋狂的神色。
“隻要你替我殺了陸不言,你弟弟就能獲救,一命換一命,這不是很合算的買賣嗎?”殷氏忍不住又挑開了馬車簾子,似乎是對自己的計劃感覺非常滿意。
蘇水湄瞪著她,一臉的不可置信,“我殺了陸不言之後呢?”
“自然是我再將那個狗皇帝殺了。”老夫人的聲音透著一股明顯的興奮,“這麼多年了,這些事也該有個了結了。湄兒呀,你先殺了陸不言,我再放了蘇水江,然後朱肆一死,你的女兒身份誰會知道?你回去之後,還能安安穩穩做你的蘇家小姐。”
蘇水湄咬牙,“可若是陛下死了,天下必將大亂。”
朱肆也才二十出頭年歲,膝下並無子嗣。他若一死,朝廷必將陷入爭權大戰之中,到時候,受苦的還是老百姓。
“這些事就不必你來操心了。”殷氏又恢複到了先前的淡然之態,“隻要你聽我的話,你跟你弟弟就能平安無事。可若是你不聽,那你弟弟就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日頭了。”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蘇水湄緊盯殷氏,“我要見見江兒。”
殷氏搖頭,“我不會騙你的。你以為我兒子找了那麼久,為什麼找不到他嗎?自然是因為他被我關起來了。”
夜色越濃,殷氏似乎也乏累了,“我給你三日時間,替我殺了陸不言,不然三日之後,你就會見到蘇水江的屍體。”話罷,殷氏叩了叩馬車壁,馬車便緩緩而動起來。
馬車一去,巷口立時透出光色來。
蘇水湄站在那裡,被風聲堵住的耳朵中也猛地衝進來一陣屬於蘇州夜市的嘈雜熱鬨聲。
這麼熱鬨的聲音,她卻隻覺得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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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那隻狐狸還有後招。”東珠吐掉嘴裡的一口血,那張陰柔的臉上沁出狠意,惡狠狠地盯著麵前的幾個江湖人。
陸不言拿著繡春刀的手也微微發抖。
“我早該想到的。”男人深吸一口氣,語氣淡漠而平靜,跟他身上的狼狽之態全然不同,“趙大郎的勢力就是他的勢力,趙大郎死了,那些江湖高手自然歸也歸背後的人管。”
陸不言隻顧著殺掉那些刺殺朱肆的人,卻忘記了胡離身後還有那批江湖勢力,如此才被殺了個猝不及防。
胡離掩在那批江湖人身後,戴著麵具的臉看不清表情。他早已將自己的黃金劍收了起來,此刻正雙手環胸,悠閒地看著陸不言和東珠垂死掙紮。
“沒辦法了,隻能以命相搏了。”東珠吐掉嘴裡的血。
滿巷子的血腥,連呼吸都帶上了粘稠腥氣。
陸不言深吸一口氣,垂眸,注視著地上那柄被丟棄的利劍。他暗暗蜷縮著左手,眸中顯出明顯的糾結之色。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突然,有明亮的火把從暗巷之中湧來,伴隨著腰刀相觸之音,是捕快來了。
“這邊!”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夾雜在裡麵。
陸不言轉頭看去,隻見一身形纖弱的少年夾在人高馬大的捕快之中,身形雖狼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奇。
蘇水湄引著捕快過來,剛剛站定,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陸不言。
男人一身血色,連臉上都沒有幸免。
在他們身後,那群江湖人看到捕快皆麵露慌張,就跟老鼠看到了貓兒似得。
胡離眉頭一擰,“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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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一來,局勢翻轉,胡離迅速撤離,陸不言等人安全了。
蘇水湄目不轉睛地盯著陸不言看,她喃喃開口,“你怎麼……”
“我設了個局。”男人聲音嘶啞地說完,猛地開始咳嗽,像是傷的不輕。
蘇水湄立刻上前,拿出自己的帕子遞給陸不言。
陸不言抬手接了,垂眸擦臉。
素白乾淨的帕子上立刻便沾了許多血色,男人盯著那帕子看了一會兒,下意識遠離蘇水湄幾步,然後走到了朱肆身邊說話。
蘇水湄站在原處,神色怔怔的。
突然,朱肆朝她走來,笑盈盈道:“多虧了你啊,小兄弟。”
蘇水湄搖頭,“我沒做什麼。”說話的時候,小娘子還在看陸不言,可惜,男人的視線根本就沒有落到她身上。
蘇水湄的眸色黯淡下來。
“大人,這裡交給我們就好。”捕快頭子過來稟告,並安排人將陸不言一等人安全送回趙府。
一路上,除了正在跟東珠說話的朱肆,陸不言和蘇水湄兩人皆沉默著。
蘇水湄大概能猜到陸不言設了一個什麼局。
她看著男人落在自己腳邊的黑影,輕輕開口,“大人,趙哥……趙大郎背後的人是誰?”
陸不言神色一頓,薄唇輕啟,“胡離。”
“什麼?”蘇水湄大驚失色,“怎麼會是胡副使?是不是搞錯了?”
男人終於垂眸看她,雙眸暗沉,似有情緒翻湧。
蘇水湄知道,陸不言在難受。
即使他臉上的表情十分淡薄,甚至淡薄到冷漠,可蘇水湄就是能看出來。男人緊抿的唇,握緊的拳,這一切的細微表現都在告訴她,這件事情亦出乎了男人的意料。
蘇水湄想安慰他,可她一想到殷氏讓她做的事,立刻又把手收了回來。
殷氏要她殺了陸不言。
在殷氏看來,蘇水湄很容易就能將陸不言殺了,因為陸不言是那麼的信任她,就像信任鄭敢心和胡離一樣。
蘇水湄垂下眉眼,下意識放慢腳步,她站在陰影裡,看著行在前麵的陸不言。
男人背影旱拔,即使受到了如此打擊,依舊顯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傲氣凜然來。
蘇水湄想,最終還是她配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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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到趙府,蘇水湄坐在實木圓桌前,開始思考殷氏將蘇水江藏在了哪裡。
她當然不會殺陸不言,她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將蘇水江救出來。
勞累了這麼多日,蘇水湄沒有好好休息過。精神緊繃到了極致,雙眸充血。小娘子渾噩著趴下,突然,她猛地起身,因為太激動,所以還撞翻了身下的實木圓凳。
她想起來胡離是誰了!
蘇水湄一把推開房門,疾奔出趙府,在蘇州城的小巷內奔跑。
冬日晚風陰寒,刀子似得刮在臉上。
蘇水湄努力從空氣中汲取稀薄的空氣,然後一路疾奔,不敢停歇,直至尋到一棵四季常青樹。
這裡已是接近蘇州城郊外之地,人煙稀少。
蘇水湄艱難地爬上樹,然後摘了一片葉子,吹起來。
葉子太小,聲音很輕,蘇水湄焦躁地換了一片,然後繼續吹。
地上都是被她摘下來的落葉,自己的嘴也已經吹麻了,舔舐的時候甚至還能嘗到明顯的血腥氣。
沒有來,是聽不見嗎?
“我以為那個時候你年紀那麼小,一定不記得了。”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伴隨著蘇水湄坐著的樹杈往下一沉,男人終於到來。
蘇水湄轉頭看向身後的胡離。
男人戴著麵具,隻露出一雙眼,蘇水湄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前朝已滅,你……不再是太子了。”
“時事所迫。”胡離蹲在那裡,神色狀似悠閒地攤手。
“所迫?所迫就可以殺人了?”蘇水湄的聲音一下激動起來。
胡離依舊神色淡淡,“你年紀小,不懂。”
“我是不懂!到底為什麼人會變成這樣!”蘇水湄紅了眼,說話時扯著嗓子,帶起一股歇斯底裡。
胡離沉默了一會兒,揭開臉上的麵具,笑著轉移話題道:“我們不談這個了,說說吧。你找我什麼事?”
蘇水湄也知道,這種事再爭論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隻得將眼前最緊急的事情跟胡離說,“老夫人抓了江兒。”頓了頓,蘇水湄又問,“你早知道我是女兒身?”
胡離搖頭,“一開始不知道,後來知道了。”
蘇水湄原以為她扮得天衣無縫,沒想到居然早早露餡。
小娘子咬唇,道:“我找你來,是想讓你放了江兒。”
“這件事是殷氏做的,我也做不得主。”胡離嘴裡的殷氏就是趙大郎的母親。
蘇水湄麵露驚愕,“你不是太子嗎?他們難道不聽你的?”
“我是前朝太子,他們雖然都聽我的,但我為什麼要幫你呢?”胡離臉上依舊是那抹流裡流氣的笑,他歪頭盯著蘇水湄看,滿是調戲。
蘇水湄眼眶更紅,“分明就是你們做的不對……”
“噓,”胡離打斷蘇水湄的話,臉上表情瞬時嚴肅。他的聲音很輕,帶一點誘導之意,“湄兒,想得到什麼,就必須要付出什麼,你應該明白的?”
蘇水湄心下一涼,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那個帶著她爬樹摸魚,教她吹葉子的大哥哥了,而是一個意圖謀反,不擇手段的叛賊。
蘇水湄用力咽了咽哽咽的喉嚨,雙眸之中滿是冷漠和淒涼,那是一種心死之態,“你想要什麼?”
“我之前其實是想撮合你跟陸不言的,可是後來我發現,有些事情還是必須要爭一爭的,說不定就到自己手裡了。”
“你想要什麼?”蘇水湄木著臉,神色呆呆的又問了一遍。
胡離歪頭,語氣輕挑,“我想要你啊。”
晨曦初顯,天際處有朝霞隱出,卻不見那明黃日頭,蘇水湄的眼前似乎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暗紗。她下意識扣緊了自己身下的樹枝,然後聲音沙啞道:“好,我答應你。”
她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隻剩下奮力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