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不言這一走, 蘇水湄整個人都開始渾渾噩噩起來,胡離喚了她三遍,她才回神, “啊?”
“小江兒, 張三公子說想逛逛蘇州城,讓我們陪著一道去。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還是在屋子裡休息吧?”
“沒事。”蘇水湄搖頭,“我可以一起去, 正好散散心。”
胡離托腮打量她,良久後才點頭道:“好吧, 那你要照顧好自己。”
“嗯。”蘇水湄點頭, 神思恍惚的她沒有注意到胡離古怪的表情。
.
蘇州城是座具有悠久曆史的古城。它優雅、美麗、彆致,帶著天生的精致和藝術感。猶如一幅被精心描繪,並攤開的畫卷, 在眾人麵前展示它獨特的美。
“咱們京師就沒有這麼多小橋流水, 臨岸人家。”朱肆走在前麵, 一邊走, 一邊拿著手裡的扇子指指點點。
正是午後, 陽光和緩, 出來的人多了。攤販叫嚷, 人流不息, 店鋪林立,熙熙攘攘。
蘇水湄等三人衣著華美,氣質非凡,談吐亦異於常人, 一出現便惹來諸多關注視線。
朱肆早已習慣,他搖著扇子, 左摸摸,右看看,還不忘跟身後的胡離和蘇水湄說話。
“我呀,最喜歡吃糕點了,尤其是這蘇式點心。甜而不膩,精致小巧,若非路途實在太過遙遠,我還真想日日都能吃上一口。”
蘇水湄想,朱肆是皇帝,想吃什麼沒有。真要吃蘇式點心的話,尋個蘇州師傅帶到京師去就不行了。
似乎是看出了蘇水湄的疑惑,胡離解釋道:“這蘇式點心要在這像畫卷一般的蘇州城內吃才最好吃。而即使是將蘇州城的點心師傅帶到京師去,離開了蘇州的氣候和濕度,這做出來的點心味道都是不一樣的。”
朱肆看一眼胡離,笑道:“你倒是個講究人。”
胡離拱手,“隻是嘴刁,略有研究罷了。”
朱肆的視線從胡離身上移開,又繼續去逛吃逛吃。
胡離跟蘇水湄遠遠跟著,突然,胡離抬手一指那邊的冰糖葫蘆道:“哎,小江兒,你看那有糖葫蘆,你去買三串過來,我們一起吃吧。”
蘇水湄轉頭,看到那紅豔豔的冰糖葫蘆,在冬日的肅穆之中暖熱異常。
“哦。”她點頭,去買冰糖葫蘆。
胡離見人走遠,便疾走幾步追上朱肆,“張公子,前麵好像有人在耍把式,咱們去看看吧?”
“行啊。”朱肆話罷,率先往前去。
耍把戲的人前圍了一大圈子的人,胡離領著朱肆往裡擠。
朱肆這位皇帝也全然沒有架子,跟個三歲孩子似得看得興起,順著胡離給他擠出來的縫兒使勁往裡衝,跟個二傻愣子一樣。
終於擠到人堆裡,朱肆靠著自己的高身量,看到了裡麵正在耍的把式。
“好!”朱肆用力拍手,一臉興奮。
胡離站在朱肆身邊,側眸看他一眼,然後不著痕跡的緩慢往後退,直至退出人群。
朱肆毫無所覺,依舊在看耍把戲。
人越聚越多,朱肆周圍又擠過來不少。他們皆是人高馬大的男人,穿著普通的老百姓衣物,神色卻是陰狠的。
朱肆站在那裡拍手,身後貼上來一個男人,在人群中,他先是左右四顧,再看一眼朱肆,見無人察覺,這才從寬袖內滑出一柄匕首,然後使勁朝朱肆捅過去。
“好!”朱肆看得興起,手裡的扇子都掉了。
他彎腰去撿扇子,男人的匕首捅到了朱肆前麵的人後腰處。
“啊!”前麵的男人慘叫一聲,哀嚎著倒地,鮮血蔓延,人群怔愣了一會兒後立刻慌亂,尖叫著奔逃。
如此一逃,那些男人也再掩飾不住,破罐子破摔,紛紛舉著匕首,推開人群朝朱肆衝去。
朱肆神色一凜,朝一旁的暗巷內躲去。
男人們紛紛跟上,一刻不停的追殺。
.
朱肆不熟悉蘇州城的巷子,他一個勁地跑,一個勁地喊,“來人啊,來人啊!殺人了!”
這淒厲的慘叫聲在空寂的巷子內被傳得很遠,可惜的是,救兵沒搬到,反而將敵人給喊來了。
跑出一段黑黝黝的巷子,朱肆終於看到了光亮,而就在那個光亮的終點,正站著一個男人。
一個戴著麵具的男人。
他手持長劍,身形挺拔,站在那裡猶如一座利牆。光線霍然強烈,男人手中的劍微微閃動,那是一柄通體金黃之劍,光看它的模樣,便能明白其劍勢淩厲,削鐵如泥。
“你是誰?”朱肆停下來,扶著牆,大口喘氣。
胡離抬手正了正麵具,聲音嘶啞,“你不必知道。”
“我連死在誰手裡都不能知道嗎?”朱肆死到臨頭,居然還笑得出來。
胡離攥緊長劍,朝朱肆走來,“一個死人,沒必要知道那麼多。”話罷,胡離霍然出手,黃金劍裹挾著濃厚的殺意而來,勢要奪取朱肆的性命。
朱肆站在那裡,下意識後退一步。
劍氣襲來,刮開朱肆麵頰,留下一道清晰血痕。朱肆狼狽閃躲,眼看那劍便要劃開他的喉嚨,割斷他的腦袋,一道青色影子突然出現,手持長劍,跟胡離交纏在一起。
胡離沒想到這半路還會殺出個程咬金,反轉一劍後退開,看清楚了麵前來人。
這是一個看著身形較為纖瘦的男人,生得白淨異常。與陸不言那種張揚肆意的美感不同,他整個人的氣質顯得非常陰柔。
如果胡離沒看錯的話,這個人應該是個太監。
“陛下,奴才來晚了。”東珠拱手請罪,氣質溫雅。
“不晚,正好。”朱肆整了整衣襟,然後抬手接過東珠遞過來的帕子,輕輕按在自己出血的麵頰上。
胡離眯眼,突兀冷笑一聲,“就你一個人?就算你武功再高強,想從我這裡把人帶走也有些勉強吧?”
東珠雖是男人,但已去勢,生得柔,說話時的聲音也輕軟,“錯了,我可不是一個人。”說著話,東珠朝深巷內看一眼。
胡離順著東珠的視線看過去,隻見深幽暗巷之內,緩慢走出一人。
“在等你的人?抱歉,都死了。”一襲黑衣的男人手提滿是鮮血的繡春刀,一步一步,踏血而來。
胡離大驚失色,“陸不言?你不是走了嗎?”
陸不言站定在朱肆身前,他看著麵前戴著麵具的男人,視線落到那柄黃金劍上,“我沒想到,真的是你。”
胡離戴上麵具,就是不想暴露身份,雖然他知道陸不言認識自己的劍,但他現在不在,而朱肆馬上就要被他殺了,讓他看看這劍也無妨。
卻不想,他居然回來了!
不,這根本就是個圈套,是陸不言給他設的圈套。
胡離自嘲笑一聲,然後慢條斯理地揭開了臉上的麵具,露出本來麵目。他那雙漂亮多情的狐狸眼印在暗色之中,顯出幾分森冷。
“你懷疑楊彥柏是假,懷疑我是真。”
“不,我沒有懷疑你。”陸不言握著手裡的繡春刀擋在朱肆麵前,看向胡離的眼中透出深沉的悲色。
“我隻是沒想到那個人是你而已。”陸不言聲音嘶啞,滿目涼意。
胡離懂了,陸不言設局,用楊彥柏做餌,想將趙大郎背後之人引出來。他本來沒有懷疑自己,是自己過於衝動,一聽到朱肆說明日就走,便起了殺心,露了馬腳。
“為什麼?”陸不言喉嚨暗啞,聲音乾澀地吐出這三個字。
“嗬,哈哈哈……”胡離大笑幾聲,然後神色一收,麵容陰鷙道:“為什麼?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多為什麼,我想殺人便殺了。”
陸不言霍然攥緊繡春刀,“執迷不悟,今日不能放過你了。”
.
蘇水湄正在買糖葫蘆,突聽那邊傳來嘈雜之聲,等她趕過去的時候,正巧看到朱肆朝暗巷裡跑,身後跟著幾個拿著匕首的高壯男人。
如此情狀,蘇水湄一猜便知。
她暗罵朱肆蠢,居然往暗巷裡跑。他人生地不熟的,很容易跑進死胡同。
蘇水湄沒有思考的時間,直接就跟了進去。
巷子太多,蘇水湄沒追到朱肆,而等她想返回去叫人的時候,身後突然出現一輛馬車,就那麼橫在巷子口,將她的路堵死了。
蘇水湄神色警惕的後退三步,盯著馬車。
馬車簾子輕動,裡麵的人卻沒出來,隻是隔著一層簾子與她說話,開口的第一句話就震撼了蘇水湄的心神。
“蘇水江在我手裡。”
蘇水江?這個人認識弟弟!
“怎麼,聽不出來我的聲音了?”馬車窗子上掛著的布簾被人掀開,露出一張嚴肅陰冷的臉。
“老夫人?”居然是趙大郎的母親殷氏!
“你要乾什麼?”蘇水湄抖著唇,渾身戰栗。
她深刻記得當年她借住在趙府時,殷氏看著她的視線。那種厭惡的表情,嫌棄的眼神,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依舊揮之不去。
老婦人殷氏慢吞吞放下了馬車簾子,聲音輕緩之中帶著一股蒼老之態,“你跟陸不言似乎關係很是親密。”
“他還不知道你是女兒身吧?那位張三公子就是當今陛下,若是被他知道一個女子女扮男裝入錦衣衛,不止是你,就連陸不言都會受到牽連。哦,對了,你們蘇家也脫不了乾係。”
蘇水湄咬牙,“老夫人,請你看在父親的麵子上……”
“彆跟我提他!他一個叛徒,連名字都不配出現在我眼前!”殷氏的語氣陡然淩厲起來,帶著清晰的殺意。
蘇水湄自知失言,戳中了殷氏痛楚,立刻閉上了嘴。
突然,一個黑衣人疾奔而來,躍上馬車,然後跪在老夫人麵前道:“老夫人,失敗了。”
老夫人長久未出聲,沉默的氣氛蔓延,帶出一股令人驚悚的恐懼感。
“我就知道。”幸好,她還留了一條後路。
殷氏微微偏頭,隔著簾子,繼續與蘇水湄道:“我知道你在找你的弟弟,對不對?我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殺了陸不言,我就放了蘇水江。”
“不可能。”蘇水湄瞪圓了眼,眼眶泛紅,“我不會為了你去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