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凜有些恍惚。
這人很奇怪。雖然身形挺拔,但五官並不出挑,彆說和棲川、水生漣他們比了,就算是融野比,也是要略輸一籌的。
但他氣質虛渺,隻是這麼簡單地往這兒一站,便讓人覺得風骨秀麗,氣度出塵,僅僅一眼便讓人難以忘懷。
但白凜會怔在原地,卻不是因為他的長相與氣度。
而是因為他給她的感覺。
像是已經認識了許久,又像是心底有什麼東西終於活泛了過來。
她怔怔地看著青衣青年,胸腔心跳重如擂鼓。
殊不知,對方也在長久地凝視著她。
暖陽刺目,細碎金芒儘數凝入青年眼底。
片刻後,白凜終於回過神來。
她迅速地眨了眨眼睛,先是飛快看了青年一眼,然後又立即垂下眼睫。
太邪門了,這人身上該不會是有什麼迷藥吧?
她勉強穩住心神,耳邊聽著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說出口的聲音卻依然保持無波無瀾的平靜:“這是閣下的錢袋,我從一個小偷手裡奪來的,閣下看看裡麵有沒有少吧。”
那青年這才收回視線,微微頷首,道:“多謝姑娘。”
他抬手,從白凜手中取回錢袋,當著白凜的麵打開錢袋,垂眼向裡看了一眼。
“分毫不少,多謝姑娘仗義相助。”
“不用謝。”
白凜擺擺手,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
青年突然叫住了她。
白凜聞聲側身:“還有什麼事?”
那青年凝眸看她,聲音溫潤清和,如風如光,落在白凜的耳朵裡,卻如動人和弦,字字敲在她的心上。
“姑娘幫我找回錢袋,不勝感激,所以我也想為姑娘做些什麼。”他說,“方才見姑娘麵帶愁容,可是有什麼難處?”
白凜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秒便如實托出:“也不是什麼難處,隻是一直找不到帶路的向導,稍微有些著急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見到此人便覺得親切,甚至潛意識裡想要與他多說些話,想要信任他、依賴他。
更離譜的是,她能夠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大腦很清醒。
這也就排除了迷藥或是幻術之類的可能性。
難道……這個人天生就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親和力?
白凜困惑地看著他,莫名地,移不開視線。
“找向導……”青年微微沉吟,忽而問道,“你想找去哪裡的向導呢?我去過的地方不少,興許能幫到你。”
白凜:“佛陀古塔。”
青年聽到這地方先是一愣,而後眉眼微彎,淡淡笑了起來。
白凜看著他,總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
就好像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從前……也曾有一個人對她這麼笑過一樣。
她微微眨眸,心跳又開始加快。
“巧了。”青年笑道,“那個地方,我剛好是去過的。”
“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做你的向導。”
他言笑晏晏,和光同塵。
白凜想也不想地應下了。
“好……我叫白凜,你呢,怎麼稱呼?”
“我姓孟。”青年頓了頓,輕聲說道,“名浮洲。”
孟浮洲……
白凜有些恍惚,將這個名字在唇齒間慢慢過了一遍後,突然精神一振。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孟浮洲見她神色有變,謙和詢問:“姑娘可是想到了什麼?”
白凜眼神莫測地看向他:“那個滅門的縉雲孟家……和你有關係嗎?”
孟浮洲:“有。”
“……”
居然回答得這麼乾脆。
白凜的眼神更狐疑了:“那你們是什麼關係……”
“我就是那個入魔滅門的孟家獨子。”
白凜:“……”
她看著此人淡定平靜的神色,一時幾乎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沒想到慕歸枝一直沒找到的孟家獨子居然躲在這裡,而且看上去與常人無異,完全沒有一點痛苦掙紮的樣子。
話說滅門什麼光榮的事情麼,他居然承認得這麼坦然?還是說入魔後的確會泯滅人性,所以他對此根本就不會在意?
白凜微微蹙眉,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孟浮洲見她麵露警惕,也沒有解釋,隻是放輕聲音:“你放心,我的神誌很清醒,不會傷害你的。”
這種事情,隻是一句輕飄飄的“不會傷害”就能就此揭過的嗎,說出去誰信哪!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還是去找彆人吧。”
丟下這句話,白凜掉頭就走。
孟浮洲見她態度冷漠,輕輕一歎,伸手拉住了她。
他的動作很自然,仿佛已經與她無比熟悉。
白凜一頓,扭頭向他望去,眼神中帶有警惕。
“彆走。”
孟浮洲垂眸看著她,聲音依然輕而平和,夾雜著低低的歎息,目光專注,藏著某種白凜不懂的情緒。
那種想要依賴對方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
白凜奇怪地盯著他,手指動了動,終是沒有甩開。
“既然你就是孟家獨子……那你現在是人是魔?”她慢慢問道。
孟浮洲:“是人。”
“既然是人,那你為何不悲痛?”
孟浮洲:“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無需悲痛。”
無需悲痛?
白凜目光銳利:“可那些人,都是你的家人。”
孟浮洲微微一頓:“是也不是。”
“此話怎講?”
“修道之人,如果不能將七情六欲置身事外,便永遠也無法窺見真正的道。”
孟浮洲神色清淡,白凜看著他,心情突然前所未有的複雜。
這個人,連滿門被屠都能做到無動於衷,隻能用無情無欲來形容了,放眼整個修真界也找不出一個與他境界相同的人,慕歸枝是怎麼誘他入魔的?
白凜滿腹好奇,卻又不想過多了解。
想了想,她拿出芥子囊,將存放在裡麵的妙化通天鏡找了出來。
“這是你家的鏡子吧?”她將銅鏡遞到孟浮洲麵前,問道。
“是。”孟浮洲看了一眼,移開視線,“這鏡子為何在你手中?”
“是魔主丟掉不要了,湊巧被我撿來的。”白凜神色淡淡,“現在物歸原主,還給你吧。”
孟浮洲沒有收。
“既然是你撿到的,那就是你的了。”
白凜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不是你家的寶物嗎?更何況這東西我留著也沒用,給我做什麼?”
孟浮洲微微搖頭:“是孟家的寶物,不是我的。況且,這鏡子於我也無用。”
白凜不解:“為什麼?”
孟浮洲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道:“這鏡中的景象,你見過嗎?”
白凜點了點頭:“見過。”
“你見到了什麼?”
白凜微微停頓一秒:“……什麼都沒見到,和普通的鏡子沒什麼區彆。”
孟浮洲靜靜看著她,眸光清透,似乎要看穿她的靈魂。
白凜抿了抿唇,當即反問:“你呢?你又看到了什麼?”
孟浮洲:“我看到了我的前世。”
——什麼?!
白凜震驚了。
明明她和慕歸枝都隻是在鏡中看到了自己的今生,為什麼孟浮洲卻能看到他的前世?
“難道這鏡子隻對孟家人有效?”
孟浮洲:“不,妙化通天鏡對所有人都有效。”
那她怎麼隻照出一把和凜冬差不多的劍……
白凜心下疑惑,孟浮洲見她不說話,便輕聲問她:“你在鏡中看到了什麼?我熟悉這麵鏡子,也許能幫你分析一二。”
分析……麼?
白凜微微猶豫,很快便謝絕了。
“謝謝你的好意。”她將鏡子塞到孟浮洲手裡,低頭道,“隻是我對前世什麼的並不感興趣,就不在這上麵浪費時間了。”
“另外,這鏡子還是給你吧,畢竟是魔主經手過的東西,我怕放在我這裡,哪天再把他給招來。”
她這話說得十分冷漠,言下之意,是把這妙化通天鏡當作是燙手山芋了,放在彆人身上,聽到這番話多少會有點不高興。
但孟浮洲卻毫無反應,甚至連眼角眉梢都沒有任何波瀾。
“好。”
他默默收下鏡子,沒有再堅持。
白凜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
這個人果真無情無欲麼,連那麼難聽的話都激不起他的一絲情緒。
可他剛剛在看到她轉身要走的時候,反應卻很直接。
簡直就像是……生怕她離開一樣。
*
片刻後,白凜和孟浮洲走出了小巷。
權衡之下,白凜最後還是選擇了讓孟浮洲做他們此行的向導。
雖然不免忌憚他的身份和經曆,但心底那種莫名的信任與依賴感還是戰勝了警惕心,讓她本能地選擇相信這個人。
握緊手中的凜冬劍,白凜一邊在人群中行走,一邊漫不經心地開口:“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前世是什麼人。”
孟浮洲側眸看向她:“你想知道?”
白凜:“好奇而已。”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孟浮洲笑了笑,語氣平靜,“隻是個不值一提的失敗者而已。”
看一眼鏡子就知道自己的前世是個失敗者了,還說不是個人物。
白凜撇撇嘴,沒有吱聲。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孟浮洲問道。
“去和我的同伴彙合。”
“同伴?”
“嗯。”白凜點了點頭,懶洋洋道,“一共兩個人,他們……性格稍微有些尖銳,你最好是彆和他們搭話,如果你不想惹事的話。”
棲川和水生漣都不是什麼善茬,這個孟浮洲又古古怪怪,以防萬一,還是儘量減少他們三人之間的交流比較好。
孟浮洲看著她,聲音漸低:“沒想到,你也有同伴了……”
白凜:“?”
她微惱地看向孟浮洲:“怎麼?我看起來不配有同伴嗎?”
“不是。”孟浮洲輕輕笑了笑,“隻是有點失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