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懂這個人在說什麼。
白凜斜睨他一眼:“我有同伴,你失落什麼?”
孟浮洲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
他抬眸看了看川流不息的人群,目光渺遠而蒼茫,明明是極其隨意的一瞥,然而有那麼一瞬間,卻讓白凜產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
仿佛他正從雲端之上的高處望向底下的芸芸眾生。
“你很快就會明白了。”
他聲音清和,眼眸微微偏移,視線在白凜的臉上輕輕流轉。
白凜對上他的目光,心跳再次忽而加快。
她怔怔地抬起手,捂住胸口,低聲喃喃:“我們……是不是認識?”
不然她無法解釋這種現象,為什麼她遇到的人這麼多,卻獨獨會對他的一言一行產生反應。
孟浮洲側眸:“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我總覺得,你有一種隱約的熟悉感。”白凜捂著胸口,一臉認真地說出十分令人誤解的話語,“或者說,你對我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
“許是前世認識吧。”孟浮洲輕笑,看向她的目光專注而清透,“這種解釋,你會信嗎?”
白凜連連搖頭:“我不信。”
她前世隻是普普通通的現代人,怎麼可能會和一本書裡的角色有交集。
“是麼?”孟浮洲笑容漸淡,“那就是我的身上還殘存著某種魔氣,對你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影響。”
“是這樣麼……”白凜半信半疑,“那在我之前,你有對彆人產生過這種影響嗎?”
孟浮洲:“沒有,你是唯一的。”
白凜更加困惑:“這是什麼情況……”
“也許是因為,我和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吧?”
聽到對方風輕雲淡地說出這句話,白凜頓時向他投去看白癡的目光。
孟浮洲輕笑一聲,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彆當真啊,開個玩笑而已。”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指腹有一層略硬的薄繭,落在她的頭頂,溫涼的溫度透過頭發傳遞給了她。
白凜一愣,下意識沒有避開。
她並不喜歡陌生人的觸碰。
但她卻不討厭這個人的撫摸,甚至是有點喜歡的。
感覺……很懷念。
無論是他的觸碰,還是他的玩笑。
都很懷念。
*
白凜和孟浮洲一起回到了傳送點。
隔著人群,她看到棲川和水生漣已經在原地等候了。二人誰也不看誰,臉上的表情極近冷漠,看上去相處得並不愉快。
還好,起碼沒有打起來。
白凜頗感欣慰,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
棲川先發現了她。
“阿凜!”
他彎起眼睛,正要揮手,突然看到了白凜身旁的青衣青年,瞬間變臉——
“……那人是誰?”
一旁與他相隔一米的水生漣聽到他的話,微微抬眸,也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
“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他安靜地說。
“廢話。”棲川不耐煩道,“我又不是瞎子,要你告訴我?”
自從和白凜分開後,他的脾氣越來越差了,並且完全沒有要改善的意向。
水生漣對他惡劣的態度置若罔聞,依然直直地盯著白凜身旁的青年:“有點奇怪。”
“怎麼?”棲川冷哼一聲,“你又看出什麼了?”
“……沒什麼。”
水生漣默默壓下心頭疑惑。
剛才他第一眼看到那人的時候,雖然將其判斷為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但一種似有若無的熟悉感卻隨之而來。待他想要再仔細打量的時候,那種熟悉感卻又憑空消失了,仿佛剛才那一閃而逝的熟悉感隻是他的錯覺。
棲川斜睨他一眼,懶得和他說話。
很快,白凜和孟浮洲來到他們麵前。
“阿凜,他是誰?”棲川直奔主題,語氣不善。
白凜介紹道:“他是我找到的向導,叫孟浮洲。”
孟浮洲的目光在二人臉上停留半秒,眸光閃爍,然後對他們微微頷首,神色謙和而平淡,遠沒有像對白凜時那麼親切。
“向導?”棲川蹙眉,“我不喜歡這個人。”
水生漣:“我也不喜歡。”
白凜看著這兩個人,突然有點想笑。
真是新奇,他們兩人居然也會有意見一致的時候。
可惜,她並不打算征求他們的意見。
“他隻是向導,不需要得到你們的喜歡。”白凜說,“還是說,你們找到了比他更合適的人做向導?”
“……沒有。”
“哦,那我就不聽你們的了。”
白凜看了孟浮洲一眼,語氣平靜且不容置疑。
“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我們現在就出發。”
不同於之前的幾次突發狀況,這一次她很擔心溫言。
因為她知道,溫言的弱點是什麼。
所以她才迫切地想要救他。
即使她很清楚,自己並沒有拯救他人的資格。
*
踏進傳送點後,白凜一行人轉眼便出現在一片一望無際的沙漠裡。
黃沙粗礪,滾滾煙塵撲麵而來。
不同於白凜以往去過的任何地方,這裡沒有任何人煙,寂寥蒼茫,隻是站在深陷的黃沙中,舉目望去,絕望感便會油然而生。
除了沙子還是沙子,什麼佛陀,什麼古塔,連海市蜃樓都沒有。
白凜捂住口鼻,看了看一望無際的沙漠:“這裡真的有佛陀古塔嗎?”
沙塵呼嘯,她的聲音在獵獵狂風中顯得極為渺小,棲川掃了她一眼,伸手將她向後一拉。
他順勢將她半圈在自己懷裡,抬起臂彎,為她遮擋住迎麵而來的砂礫。
其實他更想在這裡化形,以尾巴為白凜遮擋風沙,可這裡還有一個陌生人,他實在不想在那人的麵前化形。
直覺告訴他,那個叫孟浮洲的凡人要比水生漣這隻蠢魚棘手的多。
孟浮洲側眸看著棲川的小動作,眼底閃過一絲笑意:“當然。佛陀古塔就埋在這片沙漠深處。你們跟緊我,此處情況特殊,稍有不慎,就會被沙暴吞沒。”
“好。”白凜點頭,而後看向一旁的水生漣,“你還好嗎?”
這片地界的荒蕪程度比她設想的還要嚴重,連空氣都充斥著令人窒息的乾燥,她怕水生漣會受不了。
水生漣正要壓低自己的鬥笠,聽到白凜的詢問,下意識答道:“我很好。”
說完,他才後知後覺地看向白凜。
純白色的秀眉頓時輕輕蹙了起來。
“你……怎麼了?”他看著被棲川環在懷裡的白凜,突然覺得有點細微的不舒服。
不是身體上的不舒服,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更加無法形容也無跡可尋的感覺。
但水生漣不會說出來。
他怕白凜讓他離開。
接受到對方關切而清澈的視線,白凜搖了搖頭,輕咳了兩聲:“沒什麼,隻是風沙太大了……唔!”
話未說完,又是一陣風暴席卷而來。
棲川立即將她的臉按進自己懷裡,然後現出蓬鬆長尾,淩空一擺,如同一把巨大的扇子,瞬間便將席卷的風沙扇了回去。
但更多的風沙隨即呼嘯著向他們撲來。
鋪天蓋地的黃沙占據了視野,風聲淒厲如鬼嚎,白凜艱難地睜開眼睛,向後望去——
一隻由砂礫組成的巨大鬼影正在向他們飛旋而來。
遮天蔽日,勢不可擋。
“不好!”
白凜脫口而出,下意識看向一旁的孟浮洲。
他仍然神色溫潤淡然,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隻見他上前半步,衣袂一翻,一把極其普通的折扇便出現在他手中。
“去。”
他向著鬼影的方向輕輕一扇。
風停,聲止。
鋪天蓋地的黃沙瞬間消散。
白凜看呆了。
她立即從棲川懷裡探出腦袋,震驚地睜大眼睛:“你、你的這把扇子是法寶嗎?”
“這個?”孟浮洲抬起手中折扇,搖了搖頭,“不是法寶,隻是一把不值錢的扇子而已。”
“那你剛才……”
“一點小法術罷了。”
什麼小法術能把那麼駭人的沙塵鬼影扇得無影無蹤,這也太逆天了吧?
白凜似信非信地盯著那把折扇,孟浮洲見狀,微微一笑,將折扇遞給她,“你喜歡嗎?那就送給你吧。”
白凜接過扇子,對著滿目蒼涼的沙漠扇了兩下。
毫無動靜。
看來的確和扇子無關。
可孟浮洲再怎麼厲害也隻是一個羽翼未豐的世家子弟,憑什麼能做到這種程度……
白凜看著一臉平靜的孟浮洲,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你……真的是孟浮洲嗎?”她盯著孟浮洲的臉,低聲問道。
“當然。”孟浮洲回答得很坦然,“不然你覺得我還能是誰呢?”
“比如魔主之類的……”
就像融野那樣,作為慕歸枝的容器而存在,既能保有自己的神誌與思想,又能在慕歸枝需要的時候成為他的眼睛,與他同體共存。
如此一來,便能解釋得了孟浮洲這遠超於他自身的道行與實力了。
聽了白凜的推測,孟浮洲並沒有什麼激烈的反應,就好像在聽一個陌生人的遭遇一般。
他神色空清,語氣清和:“放心,我道心堅定,僅憑魔主是無法侵蝕我的。”
這話從他說出來,顯得格外蒼白,毫無說服力。
白凜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之前被魔主誘入魔道的是誰……”
孟浮洲:“誰?”
還裝傻。
白凜忍不住點醒他:“就是你啊孟大少爺。”
孟浮洲聞言,微微一笑,卻也沒有反駁。
他轉身,看向寂寥無邊的沙漠。
青衣,黃沙,薄暮。
蒼茫天地儘在這一抷間。
“那並不是真正的我。”
青年背對著白凜,聲音混雜在風中,像霧般轉瞬即逝。
“同樣的……”
“你也不是真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