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宗看那中年文士一眼,笑了笑,道:“還未請教,這位是……”
那中年文士起身朝張昌宗一禮,自我介紹道:“在下免貴姓劉,下諱嬰,祖籍河間,也是去年將軍從突厥換回來的,見過恩人。”
張昌宗點點頭,示意他坐下,道:“原來內裡還有這等緣分,說什麼恩不恩的,我不過是儘忠職守罷了,請坐,看足下的言行坐臥,非是不識禮之人,可識文斷字?”
“回將軍,略度過幾年書,隻是,在突厥被關了三年,手廢了,寫不了字。”
說著,伸出一直攏在袖中的右手來,骨節彎曲如雞爪,手腕處不自然的外內彎曲,莫說寫字,便是抓握東西也是不成的。張昌宗微微皺眉,這傷不像是普通的傷,倒像是被人打折後得不到好的醫治而導致的畸形。
劉嬰自己倒淡然:“百無一用是書生,右手殘疾,生計艱難,老村長見在下還識得文字,便收留我在村裡教導村裡的孩子們識文斷字維持生計。”
張昌宗看他渾身上下雖然破舊,但收拾得乾乾淨淨,方才這些村民大多對他恭敬有禮,顯然,他在這村裡教學教的不錯。點頭讚道:“難怪本村的村民接觸下來大多知禮守禮,原來裡麵還有劉先生教導的功勞。老村長,你這村長做得好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們村有你當村長是福氣。”
沈老村長被誇得滿臉的笑,笑得臉上褶子都出來,但嘴裡還是謙虛道:“將軍過獎。我們這種地方,生活不易,老頭子隻想著村裡扥年輕人們,若能識得字,算得數,以後即便過不下去了,若能識文斷字,也能離開這個地方,也能討生活,總好過在這裡等死的好。”
張昌宗點點頭,這就是人老成精了,知道為後代子孫打算,知道為將來謀福。雖然這老村長大字不識,甚至這輩子連州府都沒到過,但他知道謀算這些,就是個有智慧的長者。
劉嬰謙辭道:“在下不過是田野村夫,不敢當將軍先生之稱。”
張昌宗正色道:“怎麼就不能稱一句先生呢?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在我看來,先生遭逢大難卻能不自暴自棄,依舊能堅強麵對生活,積極生活,便可當一句先生;先生又教誨了村中這些年輕人禮儀知識,開一方之民智,何以不能當我一句先生的稱呼呢?難道因為我身份高嗎?那不對,身份並不能掩飾我的年輕,先生遭逢大難卻不自輕自賤,足以成為我等年輕人借鑒的榜樣。”
張昌宗是真心佩服劉嬰這樣的人的,每一個遭遇了大難,卻沒有被命運打倒,依舊能努力生活的人,都值得佩服。他敬佩每一個不依靠彆人,自己努力生活的人。
劉嬰一張淡然的臉,被誇得再沒淡然之色,隱隱有些激動,又有些愧疚,連連推辭道:“不敢,不敢,將軍過獎,嬰並沒將軍所說的那麼偉大,也曾有暴躁無力之時,隻是想著愧對先人,才又振作起來。”
張昌宗笑起來,認真道:“所以這才是先生值得敬佩的地方。遭逢大難後仍能挺直脊梁昂然站立,便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便值得敬佩。”
張昌宗前世見多識廣,殘疾人、遭遇生活巨變的人都見過,有人自強自立,有人自暴自棄,有人自輕自賤。自強自立者,哪怕是靠撿垃圾為生,但隻要他勤快,足以自立,不依靠旁人,便值得稱讚;自暴自棄、自輕自賤者,哪怕一身華裳,也該被唾棄。誰的生活都不容易,他敬佩自強自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