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起身就走。病人自己都失去了求生欲,他還操什麼心。陸晚丞早點咽氣,他還能早點回到林府。
林清羽去了書房。他來到南安侯府,隻帶了兩箱東西。一箱是衣物,另一箱則是醫書。按照侯府的規矩,他能帶兩個陪嫁丫鬟進門。可他不習慣被女子貼身伺候,在林府時是一個和他一同長大的小廝跟著他求學讀書。
嫁給人當男妻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不想讓自己的小廝頂著“陪嫁”的名頭進侯府。所以他孤身一人來到林府,日後能陪伴他的,大概隻有那箱醫書了。
醫書中不乏一些他還沒看過的古籍,也不知古籍裡有沒有和陸晚丞類似的情況記錄在案。林清羽埋首其中,心緒總算平靜了下來。
求學時,他的同窗都認為醫書枯燥乏味,紛繁複雜,看三頁就能讓人昏昏欲睡。但在林清羽看來,同窗心心念念的話本有趣程度不及醫書十之一二。他和他父親一樣,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同窗死記硬背一日才能背下來的東西,他隻需看一遍便能倒背如流。
父親也曾動過讓他考科舉的念頭,可他隻想做一個醫官。他喜歡病人在自己的手下一點點好起來的感覺。他想進入集天下之名醫的太醫院,想和他們一道鑽研醫術,找到各類疑難雜症的救治之方,兼濟百姓。
他原本可以的。就差那麼一點點。
“少君。”
這聲音不像是婢女。林清羽抬頭:果然,是那個總讓他改口的嬤嬤,據說姓劉。
林清羽冷淡的:“怎麼。”
劉嬤嬤眉開眼笑的:“少君,該用飯了。”
林清羽一點胃口都沒有,但因為南安侯府的狗東西傷了自己的身體太不值得。“把飯菜端過來,我在書房用。”
劉嬤嬤連連擺手:“這可使不得啊少君。”
林清羽眉頭皺起:“有何使不得。難道侯府內宅規矩還有一條‘不得在書房用膳’?”
“那倒不是。就是夫人吩咐過,咱們大少爺是靠著衝喜才撿回了一條命,少君是大少爺的福星,你們二人要常在一處,大少爺的病才能好得更快。”
對這種言論,反駁隻會顯得自己愚蠢。若衝喜真能治病,大瑜還要大夫乾嘛,朝廷還費儘心血培養醫官乾嘛,生病了就成親,萬事大吉。
林清羽打量著劉嬤嬤,問:“嬤嬤今年貴庚?”
劉嬤嬤不知林清羽此問用意,仍是笑道:“老婆子五十有二了。”
“五十二的人看著和四十二差不多。我都未必能活到五十二,嬤嬤好福氣啊,想必由你伺候大少爺,他能好得更快。”
劉嬤嬤笑容僵住:“少君說笑了。”
林清羽臉冷了下來:“我看上去像在說笑嗎?下去。”
劉嬤嬤臉色極不好看。她是侯夫人梁氏的心腹嬤嬤,侯府上下除了主子,哪個不是對她畢恭畢敬。就連幾個主子,平日裡也頗給她麵子。林清羽算什麼,說好聽點是少君,說難聽點不過是侯府“買來”給大少爺續命的男妻。這才嫁進來一日,就開始和她擺臉色了?
見劉嬤嬤待著不走,林清羽冷嗤:“尊卑不分,一個下人敢對少君的命令置若罔聞——這也是侯府的規矩?”
劉嬤嬤垂下眼目:“奴婢不敢。隻是夫人今日親自命人用人參燉了雞湯讓奴婢送來,少君若不和大少爺一道嘗嘗,就辜負了夫人的一番好意啊。”
人參雞湯?
蠢貨,虛不受補都不知道,梁氏是嫌她兒子病得還不夠重麼。
“親自命人而已,又不是親自下廚。”林清羽不再看她,翻了頁醫書道,“你端給大少爺便是。”
劉嬤嬤咬了咬牙,陰惻惻地看了林清羽一眼,端著雞湯走了。
書房裡恢複平靜,林清羽反倒有些心不在焉了。
陸晚丞目前腸胃受損,補藥入體,隻會讓本就虛弱的身子雪上加霜。陸晚丞自小便病著,久病成醫,梁氏身為他母親,難不成連這個都不知道?
一兩次還行,長期這麼補下去,陸晚丞的身體定然越來越虛。
罷了,就當是行善積德。陸晚丞的情況實屬罕見,他還想多研究些時日。
林清羽出了書房,來到膳廳,並未看到陸晚丞的身影。他問一個路過的婢女:“少爺呢?”
婢女:“少爺說他懶得起,要在床上用膳。”
臥病在床的病人,多躺躺應該的。
林清羽又去了臥房。人還未進屋,便道:“你母親送來的人參雞湯,你彆……”
坐在床上,正就著小菜喝著白粥的陸晚丞:“嗯?”
陸晚丞床前擺了一麵方桌,桌上放著的大多是清淡之物,除了那一大鍋飄著參片的黃油雞湯。看架在鍋邊的乾淨湯勺,陸晚丞竟是一口雞湯都未喝。
陸晚丞細嚼慢咽,把嘴裡的東西悉數吞下才道:“林大夫啊,稀客稀客。你吃了嗎?”
林清羽問:“這人參雞湯,可是你母親‘親自命人’燉的,你怎麼不喝?”
陸晚丞用帕子擦了擦嘴,漫不經心道:“她送來的東西,我是不會吃的。”
林清羽奇道:“為何。”
“說了讓我多活半年,少一時一刻都不是半年。她們要是想早點送我走,那我可得鬨了。”
林清羽越發覺得奇怪:“她們又為何會想早點送你走?”
陸晚丞眼簾一眨:“你猜猜?”
林清羽一陣無語:“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風趣?”
陸晚丞驀地笑出聲來。他不慎笑過了頭,嗆到了自己,連連悶咳,咳得一張俊顏泛起了淺紅。
林清羽完全不知道陸晚丞在笑什麼。但不難看出,陸晚丞和梁氏的關係,似乎不像表麵上那般母慈子孝。
看到一旁伺候的婢女忙著替陸晚丞拍背順氣,林清羽手伸出去一半又收了回來:“有什麼可笑的。”
陸晚丞止住咳,氣息裡都是笑意:“我這個人呢,風趣隻有一點點,還是很有情趣的。”
林清羽不屑:“你這破身體,有天大的情趣怕也使不出來。”
“你是對的。”陸晚丞歎氣,“這具身體真的要膈應死我了,要是換成我自己的……”
“你這是何意。”
陸晚丞笑了笑,答非所問:“來都來了,林大夫坐下來吃個飯吧。這雞湯我不能喝,你還是可以的。”
林清羽道:“你讓我坐哪?”
陸晚丞左右看了看:“要不,你也坐床上來?”
林清羽毫不領情:“免了,你自己吃罷,告辭。”
“等等。”陸晚丞叫住他,“我有樣東西想送給你。我剛剛看了客人送的賀禮禮單,發現有一件賀禮很適合你。”
林清羽看也不看:“不要。”
陸晚丞“嘖”了一聲:“你好歹先看一眼,看一眼又不累——花露。”
花露是除鳳芹之外另一個在房內伺候的婢女,生得頗為靈動可愛。她呈上一物,笑道:“要不是大少爺告訴我,我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呢。”
林清羽紆尊降貴地瞥一眼,不由地一怔。
花露拿給他的,是一個類似布袋的東西,用的是皮質的料子,可以輕鬆卷起來,攤開隻有薄薄的一層,放不了什麼東西。
尋常人可能看不出,但醫者看一眼便知道,這是一個針灸袋。裡麵的夾層是用來插針的。
林清羽不由自主地探出手,輕撫著那手感上佳的皮袋,長睫微顫,眼眸深深暗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