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早已黑了,舍館內亮著一盞搖曳的油燈,燈下兩少年盤腿對坐。
這是入學這麼天以來盛言楚第一次正視梁杭雲,貴表哥說的不假,梁杭雲毋庸置疑是個美人胚子,若是再胖上三分,不說公主下嫁抓他來做東床嬌婿,便是京城貴女給他做妾,他都要嫌妾室沒梁杭雲風姿綽約。
許是盛言楚的目光太過露骨,梁杭雲手抵唇畔清咳了兩聲,咳著咳著還咳上癮了。
盛言楚覺得他們還沒熟稔到梁杭雲會準他拍後背勻氣,便使出寬人心最有效的一招:“喝點熱水吧。”
梁杭雲還在咳,應該是淋雨著了寒氣,喝了半盞滾燙的水後,嗓子舒服了些,蒼白的病容上露出一絲苦笑。
“我大伯瞞著我娘賣了我兩個妹妹……”
梁杭雲實在無處訴說,病急亂投醫的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商籍的盛言楚,想著商戶家中應該都富足。
窮得叮當響的盛言楚有些窘蹙,撓撓頭不好意思道:“這件事我未必能幫你,我家中並非像你所想的那般能不眨眼的就掏出二十兩銀子……”
他家連十兩銀子都沒有,何況一口氣要二十兩。
梁杭雲嗓子乾澀,抬頭注視著盛言楚,眼眶泛紅,忽而坐起朝盛言楚磕頭,滿麵淚痕,眼中竟是哀求之色。
“你是不是因著我娘當初怠慢你,所以才不願意借我銀錢?算我求你了,我娘的罪過我日後慢慢還,還請你高抬貴手借我二十兩應急,來日我定加倍奉還!”
“你彆跪我。”
盛言楚最煩的就是這種苦肉計,站起道,“你怕還不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和你相差無幾,你爹早逝,我……我也差不多,你家中有寡母,我同樣如此,我隻不過比你少兩個妹妹而已,但我如今自立門戶在外,家中除了一棟茅草院子,也就剩下祖上給我的兩畝田地,我……”
真是難為上輩子有能力一口氣買下小公寓的盛言楚說捉襟見肘四個字了。
雖然沒說出來,但其中的困頓意味想必梁杭雲能體會。
“我原以為你家……”梁杭雲眼神略有動容,艱難道,“我看你平時用的草紙顏色尤為的白,還以為
你家中富裕……”
“啊?”盛言楚一愣,梁杭雲說的草紙不會是他從小公寓裡拿出來的衛生紙吧?
小公寓裡的東西取之不儘,屋裡儲藏櫃子裡堆碼了不少卷筒紙,他當時急於臨字,又苦於外邊的紙張要百來文,便想出一計——將卷筒紙用水浸透後再晾乾,紙張會變硬一些,這樣一來方便他練字,還能省了買紙的錢。
他瞥了一眼櫃頂上那一疊書,不禁罵自己粗心,他怎將小公寓裡的紙夾帶出來了?
還好梁杭雲在私塾不是多嘴的人,不然他定會被有心人盯上。
“那紙是家中還未破敗時買的。”盛言楚開始胡說八道,“並不多,我平日裡都節省著用……”
梁杭雲並無懷疑,暗想他的確很少見盛言楚拿出來用,那日他碰巧看到,不過是他在櫃子上找書時偶然看到的一角罷了,並不多。
盛言楚扯動嘴角,轉移話題道:“我想幫你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有一人倒可以幫你。”
“誰?”梁杭雲立刻問。
“俞家二郎,俞雅之。”盛言楚道,“雅之兄長就不用我多言了,俞家是桃乾鎮大戶,他定能拿出二十兩銀子贖回你妹妹。”
“他麼?”梁杭雲心意動搖眼睛一亮,可下一息又黯了,“我和他幾乎沒說過話,他未必能借我……”
盛言楚嘴角抽動:“你與我似乎也沒怎麼說過話……”
氣氛瞬間變得尷尬,對坐的兩人誰也沒說話,呆了半晌後,兩人突然相視一笑。
“我這就去找俞雅之。”
梁杭雲下床穿鞋,臨走前鞠了一躬,“楚弟,那日我娘的話你切勿放在心上,我娘她並非是瞧不起你,而是多年前我娘為了養家做起走商生意,後來被主家商戶給騙了,所以她才對商戶這般有心結……”
“行了行了,”盛言楚擺擺手,笑道,“磨蹭解釋什麼,還不趕快去找雅之兄長,他們此刻還在流芳亭呢,你若去晚了,你妹妹就難贖回來了。”
“多謝你。”梁杭雲高瘦的身子立直,擦擦淚一字一句正色道:“等我安置好妹妹後,我定——”
“彆謝我。”盛言楚擔不起這個人情,“要謝就謝雅之兄長,趕緊去吧。”
“好。”少年笑笑,一溜身
就鑽進了雨幕。
盛言楚望著房梁下掛著的蓑衣,本想追上去送給梁杭雲,可屋外密線不斷的大雨愣是吹的他那小身板左搖右擺,還沒踏出屋簷台階,他就滑倒摔了個屁股八瓣。
“哎呦,怎麼這麼不小心?”院中當值的李齋夫正巧路過,嚇得趕忙跑過來抱起盛言楚,“摔疼了沒有?”
“李叔。”盛言楚托著疼到發麻的屁股,吸氣道,“不疼。”疼也不能說,男子漢大丈夫哭著喊疼丟臉死了。
李茂將盛言楚放到走廊乾淨的地方,見他懷中抱著蓑衣,以為他是要出去找表哥程以貴,便道:“流芳亭那邊剛有人過來遞信了,說是鎮子城外的河水高漲,夫子他們搭乘的小船一時半夥劃不過來,怕是要等明日雨停了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