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緞咋了?”程春娘不解。
月驚鴻不可置否地笑笑:“京城人家?興頭回上門說親事送紅綢緞,適才李家?人坐那喝茶不言語,以為姐你明白這其中的意思呢。”
程春娘摸著紅綢緞喜不自禁:“我哪裡知道這事,嗐,怪我怪我,空叫人家?坐了兩盞茶。”
“他們?閉口不談等著姐來開口,想來對這樁婚事還有些?遲疑。”
程春娘嘴角一撇,不樂意聽這話:“咋?李家?難道覺得讓楚兒?娶他們?家?的姑娘還委屈了?這可是他們?先找上門的,又不是我死皮賴臉的求著李家?嫁女。”
月驚鴻習慣性地笑笑:“姐,李家?可不是尋常人家?,那位老大人你也見過,他可不是一般人——”
“我知道,”程春娘將水紅綢緞盒子蓋好,嘴角挑起一抹諷刺,“帝師大人嘛,我一個婦道人家?原不該言李家?的不是,但你放眼瞧瞧,那少?將軍慘死在?華家?,李老
大人愣是對仇人沒法?子,這樣委屈的帝師當了沒意思。”
月驚鴻歎氣:“姐,這事不能怪李老大人,主要是皇上那關不好過。”
“帝師帝師,皇上的老師!”程春娘重了語氣,一字一句地哼:“連農家?放牛娃都?知道尊師重道,官家?能不知道?”
月驚鴻急了想捂程春娘的嘴,程春娘不吐不快:“合著少?將軍這條人命不金貴唄?那日我去?華家?巷子口打聽了,什麼人都??我楚兒?是華家?家?主下了帖子喊去?的,臨進門被那唐氏趕了出,這、這像話嗎?!”
“這樣的妾室是家?宅不寧的根本,留著我嫌硌牙,也就沒長眼的華家?當她是塊寶。”
程春娘越說越起勁:“空有一副容貌有什麼用,再過幾?年,那唐氏照樣老的不能見人,要說華正平也是個孬種,好好待少?將軍不行嗎?有少?將軍在?,他要什麼樣的妾室沒有?非巴著唐氏那個惡婦不放?”
月驚鴻見攔不住他姐那張嘴,隻好端了個小杌子坐那靜靜聽著。
盛言楚一進院門就聽到他娘喋喋不休的說話聲,將帽子交給盛允南,邊往裡走邊問:“我娘今個這是怎麼了?”
盛允南笑:“下午李家?來了幾?個人,擱家?裡坐了好一會?兒?,舅老爺說李家?想要將女兒?嫁給叔,奶一聽這話喜得…”
“誰?”盛言楚腳步凝住,“李老大人家??”
盛允南抱著帽子點頭,這時程春娘聽到動?靜走了出來,三言兩語就將事兒?說清楚了,末尾惆悵地笑:“也不知李家?想將哪個姑娘嫁給你。”
盛言楚不動?聲色地進屋,脫了鞋上了床榻後,手抵著額頭。
“…也不一定是李家?姑娘…”
聲音很?輕,輕的程春娘沒聽見。
“嘖嘖,”月驚鴻對酒氣敏感?,見盛言楚歪在?那小憩,忍不住坐過來,“你今夜去?哪位同僚家?了?明兒?又不休沐,喝酒就不怕誤事?”
盛言楚按了按太陽穴,闔著眼道:“俞庚俞大人將他娘子擅長做的竹筒燒魚都?祭了出來,我一個下屬能不去??”
“俞庚俞大人?”月驚鴻覺得好耳熟,思忖片刻驚道,“他不就是咱們?臨朔郡的老
鄉嗎?難怪第一天就叫你去?吃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
盛言楚身子乏得很?,便?喚盛允南幫他端盆滾燙的泡腳水來,熱氣順著木桶氤氳在?腳掌酥酥麻麻的格外?舒服。
月驚鴻按摩手藝好,先前無事的時候教過盛允南,肩膀按捏一番後,盛言楚累得眼睛開始打架,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兩人輕手輕腳地將盛言楚抬回床上,見盛言楚睡得迷糊,關上門後盛允南不由碎嘴:“夏大人累得眼窩都?陷了下去?,如今叔才進翰林院就疲得栽頭就睡,都?說當官的人享福,我看不儘然。”
月驚鴻雙手環胸嘁了聲:“你懂什麼,先苦後甜,熬過這三年就好了。”
“真的?”盛允南不信。
月驚鴻懶得多說,舉目回視外?甥的屋子,想起盛言楚臨睡前說得那句話,月驚鴻歎了口氣提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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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每每快到散衙的時刻,俞庚都?會?找各種借口將盛言楚留下,或是去?俞家?吃各種魚,或是叫上幾?個花娘去?遊湖。
盛言楚絲毫不耐,不管什麼局,隻要俞庚請,他都?去?。
一次兩次後,俞庚的狐狸尾巴終於露了出來。
時值五月,京城這兩天小雨下個不停,如線般的雨滴掛在?船鞘上連成雨幕。
盛言楚淡淡瞥了眼對麵環抱著兩個柔弱無骨花娘的俞庚,俞庚早就被京城肮臟的官場泡得麵目全非,原先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此刻嘴裡銜著花娘玉手喂過來的果子,眼中情.欲溝壑難填,時至今天,少?年郎已經淪落成了聲色犬馬之輩。
“盛大人真不點兩個嬌娘作陪?”俞庚餘光射過來。
真沉的住氣啊,俞庚想,見到這幅旖旎的風情竟還能無動?於衷。
“不了。”盛言楚攏著袖子望向泛著圈紋的湖麵,目光幽冷。
俞庚蹙了下眉頭,雙手從花娘胳膊上抽出,舉起酒杯:“明日就是休沐的日子,盛大人考慮的如何?”
早在?幾?天前,俞庚就問盛言楚可有空去?淮親王府走一遭,話裡的意思無非是淮親王有一庶女過幾?日要及笄,盛言楚那日若能上門,指不定能成一樁美事。
淮親王啊……
盛言楚嗤笑
,京城人人都?說這一代淮親王懦弱無能,事事以妻子二公子為尊,什麼時候這樣的草包親王和俞庚纏到一塊去?了?
不對,應該說和俞庚身後的四皇子。
俞庚還在?那扯嘴皮子。
“若非你於本官同出一郡,本官才不會?閒得發?慌將這事告知你呢。”
“你過繼嫡子的事本官知情,淮親王府那位庶小姐賢良淑德,想來會?跟你夫妻同心?一起孝敬衛大人。”
“……盛大人,你想好何時上門提親沒?”
盛言楚袖中的手緊了緊:“俞大人說笑吧?下官哪有能耐娶親王家?小姐。”
俞庚舉杯啜了口甜酒,笑:“親王家?的小姐又怎麼了?盛大人有心?要娶,娶公主都?要得。”
十公主尋死覓活要嫁給新科狀元的事早已在?京城傳開,老皇帝為了堵住悠悠眾口,於昨日下旨將十公主許給了京城一世家?子弟,再過幾?日便?要過門。
公主出嫁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這般匆匆出嫁的少?有,越是蹊蹺越有鬼,如今城中都?在?說十公主見老皇帝將她賜給旁人,許是在?宮裡鬨呢,老皇帝眼不見心?不煩便?草草將公主嫁了。
盛言楚嘴角勾了抹興味,負手站在?船頭,望著江麵淅瀝的雨串。
“娶親王女倒是下官高攀,隻是…”
轉過身,盛言楚遙望著癱在?溫柔鄉裡眼露迷離的俞庚,啟唇:“隻是不知這親事是俞大人自個牽得紅線,還是淮親王讓俞大人來下官這做得說客?”
“自然是淮…”俞庚酒醉上頭,忽緩了口氣打哈哈:“有二公主在?,淮親王哪能乾預兒?女婚事,讓盛賢弟明日去?淮親王府的其實是二公主。”
“二公主?”
“對,”俞庚揮手讓花娘上岸,抹了把臉,“二公主膝下沒女兒?,王府那位庶小姐打小就養在?二公主身邊,不論是品貌還是脾性都?是頂好的,隻不過二公主是皇家?人,貿然收養庶女為嫡女有損天家?顏麵,故而那位庶小姐這麼些?年依舊背著庶出的名分。”
“盛大人倒不必在?意這個,淮親王府攏共就這麼一位小姐,盛大人若娶了她,那就是親王家?獨一份的東床嬌婿。”
盛言楚靜靜
聽得,俞庚在?他身上費了這麼天的口舌,他若貿然開口拒絕,勢必令俞庚不悅。
和俞庚分彆後,盛言楚去?了趟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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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瓊林宴那天,夏修賢準備大半年的散館考試結束,夏修賢以出色的表現順利留館,如今和俞庚平起平坐,接任了戚尋芳的位置,做起六品侍讀學士,而戚尋芳連升兩級,直接成了掌院下麵的二把手直學士。
夏修賢散館後休沐時間有小半個月,這兩日夏修賢將半年來的覺一次睡了個夠,盛言楚敲門時,夏修賢還在?打哈欠。
“你這是日也睡夜也睡,咋還睡不飽?”
盛言楚將手中的鴨崽蛋往夏修賢懷裡塞:“料想你今天還沒吃東西?,過來時聽見有人賣這個,想著你喜歡吃,便?買了一些?。”
鴨崽蛋和活珠子是同一道菜,隻不過鴨崽蛋腥味要濃一些?,盛言楚不太敢吃,但夏修賢很?愛這一口。
“就你一個人在?家??”走了幾?步盛言楚也沒看到夏太太,夏修賢上京後竟改了從前在?靜綏的奢靡之風,家?裡除了一個煮飯的老媽子,連看門的小廝都?沒。
吸溜乾鴨崽蛋的汁水,夏修賢一口包住鴨崽蛋,口齒不清地說:“我娘一聽我能留館,便?吵吵地說幫我娶個媳婦,這兩日見天的往外?跑,反正我醒來就沒見到她人影。”
盛言楚鮮少?看到夏修賢蓬頭垢麵狼吞虎咽的模樣,見狀打趣:“既夏伯母操心?你的親事,你還不打起精神來好好捯飭下自己,如今你順利留館升了官,想來京城大把的閨秀想要嫁給你。”
“嫁給我?”夏修賢哼笑地往書房走,“我家?產悉數賠給盧婧柔了,剩下的銀子拿來買這棟院子後就所剩無幾?,我這樣一窮二白的人,誰家?願意將女兒?嫁進來受罪?”
“那可未必。”
盛言楚嫻熟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我猶記得那年初次在?縣學見到修賢兄的情形,那時的修賢兄浪蕩,嘴毒,總見不得旁人比他好…”
夏修賢團起一個紙球砸向盛言楚,笑罵出聲:“放屁,我何時見不得你好了?當年你一來縣學就處處壓我一頭,我可沒有在?背後陷害你半個指頭。”
“瞧瞧——”盛
言楚揚唇,“修賢兄果真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從前從你嘴裡哪能聽到這些?屎尿屁的臟話,如今是張嘴就來。”
夏修賢擦擦手,半敞著袍子癱坐在?椅子上,就像盛言楚所說的,夏修賢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不論冬夏都?搖著扇子扮風流的公子哥。
這變化倒不是什麼壞事,至少?夏修賢看上去?比三年前要穩重,如果說俞庚在?官場廝混幾?年後越發?的沉迷女色貪慕權勢,那夏修賢則在?這裡邊修了一本真經,從靈魂到□□都?得到了洗滌。
吃飽喝足,夏修賢打量起自己的兄弟,一身騷氣的水綠寬袍,腰帶鬆鬆垮垮地綁著,身上似有若無地飄著京城玲瓏坊的粉香。
從旁人身上嗅到花娘的氣味,夏修賢定要翻臉,然這人換成盛言楚後,夏修賢當即頭湊過來,揶揄一笑:“喲,我那小兄弟開竅了?”
“滾。”盛言楚最煩得就是男人開黃腔,“打住啊,找你說正事呢!”
夏修賢一臉失望的退回椅子繼續葛優躺,仰頭望屋頂哼唧:“說來你倒是沒變,還是像從前那樣開不得玩笑。”
說著眼睛一斜睨向盛言楚:“說吧,找我所謂何事?”
盛言楚開門見山,問起俞庚和淮親王的關係,夏修賢在?翰林院和俞庚共事三載,應該對俞庚多有了解。
“俞庚?”夏修賢直呼其名,冷嗤一聲:“他呀,他早就將狀元郎的骨頭給扔了,我剛上京那年,聽說他跟吏部的秦庭追秦大人鬨了一場。”
“因為阮家?女麼?”盛言楚問,“聽聞阮家?原是想將女兒?嫁給俞大人的,隻不過俞大人說家?有糟糠之妻不可棄,後來這阮家?女便?嫁給了秦大人。”
“什麼糟糠之妻不下堂?那都?是鬼話。”
夏修賢嫌棄的不得了:“他就是嫌棄阮家?女是庶女罷了,還拿糟糠之妻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堵阮家?,活該秦大人壓他一頭!”
“阮家?嫁女,他傻乎乎地寫詩說什麼妾無意之類的話,激得秦大人當場擼起袖子和他打了起來,彆看秦大人長得瘦骨梭棱,實則拳拳到肉,直打得俞庚滿地找牙。”
“正巧四皇子的轎攆從旁經過,這才將俞庚從秦大人手中救了下來。”
偏頭看了眼認真聆聽的盛言楚,夏修賢嘖了嘖嘴:“俞庚效勞四皇子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你好端端的問他跟淮親王做什麼?”
盛言楚將淮親王庶女的事一並說了出來,末了道:“淮親王是官家?的眼中釘,俞大人讓我去?娶淮親王庶女,也不知他安得什麼心?。”
“害人之心?啊!”夏修賢大呼,“你才在?金鑾殿上拒了賜婚,轉頭就迎娶淮親王的庶女,你將官家?的臉往哪擱?”
盛言楚明白其中的厲害,淮親王庶女斷不能娶,但他更想知道俞庚和淮親王的關係。
“這我倒沒留心?。”
夏修賢打了個哈欠,揉揉睡眼道:“淮親王是異姓王,從前祖上因跟高祖拜了把子才有如今的榮華富貴,隻不過咱們?官家?心?思深,總覺得淮親王有了異心?,反正你離淮親王遠一些?,至於那什麼庶女的及笄之筵,你甭去?,也彆怕俞庚找你麻煩。”
說著,夏修賢眨眨眼,擠出一堆笑:“哥哥我如今和他同為侍讀學士,但凡他找你的不快,你隻管跟我說,我給你撐腰。”
“去?你的!”盛言楚雞皮疙瘩都?跑了出來,連告辭都?不說了,起身就往院子外?邊走。
夏修賢支頤歪在?椅上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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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盛言楚往小公寓一鑽。
俞庚賣力的向他推薦淮親王庶女以及李家?突然上門這兩樁事,使?得盛言楚意識到一件事:他的確該好好的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
而夏修賢則提醒了他另外?一件事:他得攢銀子做聘禮。
沒聘禮誰家?姑娘願意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