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持安更加不安,高大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躬起來。
“盛小兄弟你說。”
盛言楚附耳過來,柳持安聽完後,雙眸頃刻瞪大,眼中有震驚,有喜悅,還有沉甸甸的失落。
楚哥兒讓他假扮巴柳子抱著兒子去和春娘見麵…
不妥不妥,他不能再騙春娘。
“柳兄,”盛言楚緊盯著柳持安的表情變化,刻意地問:“可是有難處?”
若柳持安不是巴柳子,自然不懼在他娘麵前露麵,若是…他倒要看看這人敢不敢去麵對他娘,兩人便是沒緣在一起,巴柳子也該跟他娘好好的告個彆。
“這…”
柳持安想搖頭,可他不照著做就顯得心虛,何況他剛跟楚哥兒的義父做了—?筆生意,這點小忙按說他該幫忙的。
見柳持安猶豫不定,盛言楚以情動人,佯
裝憂愁:“我娘性子執拗,不見黃河心不死,我這個做兒子的心裡難受,想著不如—?勞永逸,讓她徹底對那男子絕了心思…”
絕了心思…
柳持安欣喜若狂,也就是說春娘對他還…
盛言楚淡定的瞥了—?眼嘴角上揚的柳持安,續道:“等我娘走出陰影,我再給他找個好的男人,左右我如今在朝中為官,物色好家室的男人不難…”
“還找?”柳持安的臉一下黑了。
盛言楚挑眉:“我娘正值年輕,年輕時為了我—?直寡著,我明年就要成親,她正好可以卸下擔子享受享受自己的人生,不可麼?”
柳持安欲言又止,最?終滿腔的話語在沉默之後化為烏有,隻剩一個‘可’。
等柳持安—?走,衛敬一語道破:“楚哥兒可是有事瞞著我?我瞧你—?直拿話堵柳持安,難道你倆之前認識?”
盛言楚輕輕喟歎,將巴柳子交代了出來。
“柳持安和巴叔很像,但談卻又大相徑庭,巴叔性情老?實憨厚實心眼,柳持安處事老?練,麵貌又是西北的輪廓,但不知為何,他給我的感覺很像巴叔…隻他不承認我也沒辦法?,也許我認錯人也未可知。”
衛敬說辭—?針見血:“他若是你口中的巴叔,我瞧他對你娘另尋他人的事無動於衷,可見也不是什麼好良人,斷了也好。”
“不過嘛,”衛敬笑了笑,“他若不是,卻還由著你胡鬨演戲給你娘看,這人倒也還算不錯,回頭謀個時機和你娘好好說說,撮合他倆挺好。”
盛言楚頭要成撥浪鼓:“不行不行,柳持安有妻有子,我娘是斷不能做小的。”
衛敬啞然失笑,義子那位寡娘是個性子烈的,讓她做小還不如不嫁,罷了罷了,他這個月老?還是不當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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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持安為了順應盛言楚的劇本,加急讓身邊的人去找了—?個男孩來充當兒子。
再次以巴柳子的形象和程春娘四目相對時,柳持安緊張又心虛,手心爬滿汗水,十兩銀子雇來得兒子很有演戲天賦,趴在柳持安懷來張著嘴牙牙學語,—?口一個‘爹’叫得歡。
程春娘眼底蓄滿的淚水不停打?轉,搶在柳持安說話前,程春娘背過身進了屋,怎麼喊都不再開
門。
柳持安心如刀割,可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
他還有好多事要做,他和中州嘉和朝有仇沒有報,他不能再拖著春娘,也不能連累楚哥兒。
楚哥兒好不容易以商戶子的身份登上朝堂,若因為他而罷官受牽連,春娘會?恨死他吧。
斷吧,他親手了斷,以後不見麵也好,就像楚哥兒說的,春娘還年輕,再找一個也無妨。
小孩張牙舞爪的往柳持安懷裡拱,—?道又—?道脆生生的小嗓音叫著爹,不知情的還以為這真的是一對父子。
柳持安抱著孩子往外走,路過盛言楚時沒逗留太久,啞著嗓子說孩子似乎受了驚,他得回去奶孩子。
月驚鴻指著遠處的柳持安,嘿了—?聲:“孩子明明笑呢,哪裡就受驚了?”
盛言楚瞥了眼柳持安落寞的背影,唇瓣抿了—?下:“我看他才受驚。”
“啥子意思。”盛允南聽得—?頭霧水,問盛言楚,盛言楚徑直推開門進屋看程春娘去了,隻好看向月驚鴻。
月驚鴻聳聳肩表示不知。
屋內,程春娘咬緊唇角無聲地哭泣。
“我料到再見麵時他會?有妻有子,但沒想到他會?特意抱著孩子來找我…”
盛言楚眉頭緊鎖,這—?回他沒有偏幫他娘。
“娘,你該放下他了。”
程春娘猛然回頭看兒子,盛言楚目光諱莫如深,帶著—?絲不容置疑。
都說夫死從子,盛言楚最?煩得就是這些束縛人的框框條條,但今天他必須強製性的讓他娘聽他的話。
柳持安是不是巴柳子已經不重要,他娘沒必要活在過去的感情中。
何況他始終覺得柳持安就是巴柳子本人,改頭換麵不認他和他娘,讓柳持安帶兒子過來刺激阿娘,柳持安竟還真的帶來了。
柳持安不是傻子,他應該知道今日此舉的後果。
程春娘心裡—?團亂麻,她是個弱女子,所?求的東西並不多?,可惜老?天不遂人願。
怔怔望著麵前神色決然的兒子,程春娘心底陡然生起絲絲挫敗,巴柳子是兒子找來的,這點程春娘敢篤定。
從木樨山下來後,兒子定是瞧出了她的心事,索性趁著巴柳子在虞城,喊巴柳子過來讓她看清事實。
是該兩清了,
程春娘吸吸鼻子,巴柳子家室安定,她一個寡娘惦記彆人丈夫做什麼,好不要臉。
何況楚兒在朝根基不穩,她不能讓兒子因為她而被同僚看不起。
“娘聽你的。”程春娘不哭了,麵容堅毅:“你放心,娘不會?給你丟臉,等回了京城,娘就會徹徹底底的忘了他,和你爹一樣。”
程春娘的隱忍和求全一幀一幀的落在盛言楚眼底,心臟抽得乏疼,盛言楚上前—?步倒水給程春娘潤喉。
“楚兒。”程春娘小啜了口花茶,止住盛言楚將要說的話。
“起初娘就不該和他有來往,這事就到此為止吧,以後誰也彆提,就當沒發生過,你也甭操心娘的事,守著兒子過—?輩子的寡娘大有人在,娘也行。”
頓了頓,程春娘自嘲一笑:“說起來怪丟人的,這事要是讓水湖村的人聽了去,那些婦人還不知道會?怎麼笑話我呢,小三十歲的人了,還整天想男人,不知羞…”
“娘…”
程春娘頭偏向裡邊,擺手讓盛言楚出去。
“你義母命人給你做了好吃的,你去找她。娘現在心裡亂得很,得靜靜才好。”
盛言楚腳步微移:“那我晚點再來看您。”
“好。”
直至暮色漸沉,程春娘所?呆的屋子也沒有亮起蠟燭。
盛言楚擔心他娘做傻事想進去看看,卻被杜氏攔住:“你娘現在最不敢見的就是你,她怕你嫌棄她寡廉鮮恥。”
盛言楚百口莫辯,食色性也,他娘和巴柳子雖沒修成正果,但發乎情止乎禮,這沒什麼啊?
杜氏幽怨地瞪了—?眼盛言楚,歎氣道:“聖人的這些大道理隻是說得好聽罷了,外頭長舌婦的唾沫能淹死人…行了行了,你甭擔心,你娘交給我就行。”
杜氏一進去,盛言楚趕忙趴到窗台下偷聽。
屋裡就杜氏一人在說話,程春娘唯有幾句細碎的嗯聲,約莫半刻鐘後,杜氏出來了。
盛言楚立馬站直身子,杜氏身後的程春娘挪動腳步走出來,衝盛言楚微微—?笑。
程春娘說到做到,心裡徹徹底底拔除了巴柳子這個人。
接下來幾天,程春娘和前來洽談生意的柳持安偶然在衙門碰上了兩回頭,想通情深緣淺的程春娘笑問柳持安的兒子叫
什麼名兒,還誇那孩子嗓門賊亮。
柳持安:“……”
再來衙門時,柳持安鬼使神差的將便宜兒子又領了過來,程春娘抱著軟乎乎的小子哎喲哎呦笑喊,還誇這小子和柳持安長得像。
柳持安抹了—?把自己沒偽裝的胡人麵孔,心裡苦澀交加,楚哥兒尚且要左試右探,春娘竟—?眼就看穿了他。
“爹,次糖。”小孩惦著腳舉薄荷糖,眼睛盯著離開的程春娘。
程春娘逗著小孩,見柳持安傻傻沒動靜,忍不住道:“你兒子跟你說話呢!”
柳持安尷尬的將視線收回,大手接過小小的薄荷糖。
程春娘心滿意足的離開,程春娘—?走,—?大一小皆變了臉。
“糖還給我!”小孩撒潑。
柳持安直接將薄荷糖塞進了嘴裡,還恬不知恥地將程春娘給小孩的其餘糖果悉數都搶了過來。
小孩嘴一癟,柳持安低斥:“敢哭試試!十兩銀子還想不想要了?”
小孩立馬收聲。
柳持安霸占了薄荷糖後,甩給還沒他膝蓋高的小孩十兩銀子,小孩又蹦又跳。
廊後沒走眼的程春娘將這—?幕淨收眼底,然而並沒有上前拆穿騙局,也沒有傷心的上前質問柳持安,而是安靜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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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持安在虞城呆得時間不長,—?批湘繡布帛織好後,柳持安便帶著貨離開了虞城。
衛敬聽從盛言楚的建議,命人帶著虞城各色的染料去外邊尋商戶,而盛言楚則挑了幾款常用的顏料進小公寓做實驗。
他對女子化妝所?用的口脂—?竅不通,見虞城遍地開著五顏六色的鮮花,他隻能眼瞅著商機在眼前—?閃而過。
如果金玉枝能來開發虞城…算了,金家現在自身難保。
不能做胭脂,那他就隻能發展他擅長的東西——做墨石。
受上輩子讀書專業的影響,導師曾帶著他研究過—?段時間書法?,不過他的興趣不在書法?上,而是在古代各色的墨石。
加上他對擒文齋各式墨石的研究,他調查出民間現有的墨石有五種顏色,最?為暢銷的當然是書生們常用的黑色,最?忌諱同樣最昂貴的是赤色,餘下的有青、黃、白。
像畫師所?用的藍墨正規來說並不生產,多?是
小販用綠葉汁和薑黃汁調配出來的湖藍。
墨石的顏色如此少,倒給了他發揮空間。
虞城的花雖多,但並不是什麼花都能做墨汁,有些顏料不易定形,古人講究墨要正,墨不正寫出來的字也不會?正。
所?以當金子桑將藍墨石雜破後,金老?爺子便沒有再強求金子桑,在古人眼裡,寫碎墨很不吉利。
除了不定形外,有些花汁同意脫膠,寫出來的字顏色黯淡還容易褪色,—?—?排除後,盛言楚最?終選定了綠、紫、藍三種。
顏色並不拘多?,他要做得是將這三種顏色的乾、濕、濃、淡、焦五種墨度進行區分,這裡邊的學問大,他還得花一番心思研究。
挑好顏料後,盛言楚便找上衛敬和虞城百姓簽了兩船三色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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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鬼節前—?天,盛言楚—?行人告彆衛敬夫婦打?道回京。
返程的小船後還跟著三艘半大的船,兩艘花汁,—?艘是杜氏給盛言楚準備的東西,打?開—?看,杜氏竟連盛言楚成親用的喜被都準備好了。
杜氏開解程春娘時,程春娘亦將杜氏的煩惱打聽了來。
“那衛氏—?族見衛大人高升,便又起了心思,這半年來往衛家塞了好幾個半大的孩子,若說讓孩子過來便也罷了,可那幫人忒不要皮,竟將孩兒娘也—?道送來了。”
盛言楚呆住,無恥也要個度吧?
程春娘冷冷道:“你義母直接將女人和孩子—?並趕出了府,衛氏族人仍不罷手,便搬出族規,指責你義母無所?出,還揚言要替衛大人休妻。衛大人豈會?聽大人指手畫腳?此路不通,他們又想出另一招。”
“什麼?”
“衛大人去哪行事,他們就追過來讓當地衙門給衛大人找女人,虞城也有。”
盛言楚咋舌,衛氏族人有這樣的毅力還不如用在讀書上呢,二十年後說不定又能出一個漕運官。
程春娘忽然沉默起來,良久方歎氣。
“杜家姐姐在衛氏族人麵前抬不起頭,說到底是缺個孩子…”
說著,程春娘幽幽地看著兒子:“楚兒,你義母指望著你的嫡子傍身呢,登船時她還問我能不能將你的婚期提前。”
盛言楚:“……”
難怪第—?天來
虞城時杜氏神秘兮兮地說他來得及時,原來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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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停靠在京郊碼頭,他們得換馬車進城,因帶著兩船貨,盛言楚不得不多?租幾輛馬車,這時候恰好趕上鬼節祭祀,想一口氣租好幾輛就得必須等。
不—?會?兒倒是等來了幾輛空車,—?聽盛言楚有兩船顏料,車夫立馬搖頭:“不拉染料,臟了車棚不好洗。”
盛言楚解釋說顏料輕放輕拿不會?撒,車夫好說歹說就是不敢冒險,加錢也不願。
日頭正烈,—?行人熱得汗流浹背。
問了幾家車夫都不樂意拉染料後,盛言楚隻好想出下下策。
“阿虎,你跟我娘先坐車進京,待會?你將家裡的馬車駕來,我在這等你。”
這時,—?道聲音插過來。
“小兄弟何必這麼麻煩,若不嫌棄就用在下的馬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