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擒文?齋有你爺一份,你有爹我沒有,我就隻剩擒文?齋這?一份念想了…”
周家子豪氣德拍胸脯:“爹,你想爺啦?要不?你喊我做爹——”
“找抽是吧?!”
盛允南站在牆角恰好偷聽到這一段,忍不?住撲哧笑開。
見來人是盛允南,周蜜麵頰微紅,問盛允南夜裡來找他乾什麼。
“喏。”盛允南將賬本攤開,轉述盛言楚的話:“叔說您這兩天要忙擒文?齋的事,就喊我替您算幾天賬,周掌櫃,您得快些,我又管鍋子鋪又管墨石鋪,屬實?忙不?過來。”
周蜜手中沉沉落下一遝賬本,見盛允南要走,周蜜忙喊住人。
周蜜臉燒得燙人,難為情地問:“東家沒說旁的話?”
盛允南準備搖頭,忽而狡黠一笑:“有。”
周蜜心一提:“說了啥?”讓我卷鋪蓋走人?
盛允南咧笑:“叔說讓我跟著您後頭學,讓您抽空多教教我算賬。”
周蜜蹙眉:“就這?”
盛允南裝模作樣的點頭,等盛允南一走,周蜜兒子立馬問周蜜真的要收盛允南做徒嗎?
周蜜捧著失而複得的賬本淡然一笑:“東家給我台階,我自是要下。”
且要下得漂漂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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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冬天冷得早,才十月天上就開始飄雪。
國子監和往年一樣,每隔一個月便要進行一次小考,地方優監生們就指望著每月的賞銀做生活費呢,這?其中就有梁杭雲。
到了月底,梁杭雲就和跟屁蟲一樣跟在盛言楚身後,連蹲茅坑的時間都放過。
“楚哥兒,這?道題你聽聽我寫得可行?”
梁杭雲清清嗓子,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往下讀,茅房裡的盛言楚無?語望天,隻求老天爺要懲罰他就劈道雷下來算了,何必要用這種?法子折磨他?
一出茅房,梁杭雲就將沾好墨水的筆替上來,臉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風。
盛言楚嗬嗬乾笑,在
一聲聲‘楚哥兒行行好’的叫喚下,盛言楚認命地拿起筆批閱。
梁杭雲倒也爭氣,才進國子監就順利的獲得了賞銀,一共十一兩,梁杭雲分出二兩請盛言楚吃酒。
席上梁杭雲做賊心虛地說:“那人也得了賞銀,一甲,比我多四兩。”
那人就是王永年。
盛言楚勉強點點頭:“王永年當年是靜綏小有名氣的神童,他後來泯然眾人主要是因為心思不?在讀書上。”
這?段時間梁杭雲在國子監一直充當盛言楚的眼線,有關王永年的一舉一動,盛言楚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憋著事呢。”梁杭雲絲毫不給?王永年麵子,淺啄了小口酒暖身,道:“楚哥兒,你還不?知道吧?他妻兒跟人跑了。”
“跑了?”
“對,跑了。”梁杭雲壓低聲音,“他那兒子壓根就不?是他生的,他生不?了。”
這?事盛言楚早在三四年前就知道了。
梁杭雲續道:“年初靜綏下了場雪,好巧不?巧將王家宅屋壓倒了,你猜怎麼著,王永年他婆娘躺在野男人懷裡呢!而王永年可憐巴巴地睡耳房小床!”
盛言楚一驚,戴綠帽子戴得這?麼刺激?
梁杭雲酒量不行,喝兩盅眼睛就眯成了縫,拉著盛言楚大說特說:“…左鄰右舍看得真真的,王永年娶得那蔡氏抱著的相好的和王永年兒子長得一模一樣…嘖嘖嘖,他還沒來得及休妻呢,蔡氏就連夜帶著兒子和奸夫從靜綏消失了…”
“王永年沒報官?”
“沒。”
梁杭雲搖頭:“他倒出奇的冷靜,也沒去找蔡家的麻煩,隻寫了封休書給蔡家,然後就一頭紮進縣城,你是沒見著他後來那發狠的模樣,連去食館時手都不離書。”
盛言楚抿了口酒,忽問:“他這?麼努力就是為了考國子監的優監生?”
梁杭雲醉的眼神迷離,過了半晌湊過來拿手指抵唇:“有件事我沒跟你說…”
“噓…”梁杭雲兩頰生出駝紅,已經分不?清眼前是誰:“我跟你說了你可彆跟楚哥兒說。”
盛言楚認真點頭:“咱不跟他說。”
梁杭雲踉蹌著腳步靠到盛言楚一側,小小聲道:“蔡氏是王永年故意放走的…他娘來縣學找他,我無?意聽到
了這?對母子的爭執…他還說他要上京就是為了找楚哥兒他舅舅…”
豆大的燭火下,盛言楚俊挺的麵容上顯出一種?狠厲的神情。
這?時窗外傳來腳踩樹枝的吱呀聲,盛言楚猛地起身開門,白雪鋪地的大樹下,月驚鴻不知所措的蹲在那裝死。
“進來。”盛言楚語氣冷淡。
梁杭雲被梁家兩個妹妹抬回去睡了,此時屋裡就隻剩盛言楚和月驚鴻兩人。
“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是路過。”
這?還真不?怪月驚鴻,盛言楚和梁杭雲喝酒的地兒是月驚鴻回屋的必經之地。
盛言楚不?動聲色地站在房中,那日甥舅兩吵了一架後,兩人都不願搭理對方,為了王永年,兩人再?次相對而立。
這?大半年來,月驚鴻一直在外跑腿乾中人活計,風吹日曬的難免會被曬黑,而盛言楚長時間在翰林院批文書,一白一黑十分顯眼。
“既知王永年不?死心,你當如?何?”盛言楚直截了當的問:“和他舊情複燃雙宿雙飛?還是止於秋水各自安好?”
月驚鴻離燭火遠,整個身子都隱在盛言楚高大的身影之下,盛言楚問得這?麼直白突然,月驚鴻一下愣住。
屋裡靜的落針可聞,寒風從窗格縫隙呼呼往裡吹。
“然舅舅,你說啊——”盛言楚咬牙扭頭喊。
幾乎是同一息月驚鴻開口說:“我不?見他。”
盛言楚反應極快的走過來,身影徹底將月驚鴻吞滅。
“當真?”
月驚鴻這幾天鎖在屋裡想的也算透徹,點點頭:“真的。”
見了也沒意思,早在當初王永年移情彆戀的時他就起了斷絕的念頭,隻那時他是孤寡的兔兒爺,也許和王永年生分後,他會遇上第二個王永年。
然後周而複始的被拋棄、再?相遇…與其過這?樣的日子,他還不?如?在王永年這?顆樹上吊死,所?以他才會厚著臉皮去討好王永年。
王母的刁難,蔡氏的譏誚,王永年的狠心…
那些時日他將自己最狼狽的一麵都表現了出來,被王母趕出來的當天,他見到了外甥楚哥兒。
盛言楚願意去相信自己的親舅舅,指著炕幾讓月驚鴻坐下聊。
“王永年就是個渣男。”
時隔
多年,盛言楚對王永年的印象還是沒變,“你放下他也好,等過幾年,我幫你物色個——”
“我不?娶。”月驚鴻固執的打斷盛言楚,苦笑道:“兔兒爺從良,如?今雖和常人無?異,但從先做過的事能抹得乾淨嗎?我要是娶妻豈不?是害人家姑娘?
盛言楚目光一閃,思忖片刻後欲言又止:“要是男——”
“也不?要。”
月驚鴻羞紅了臉,尷尬的扯動嘴角:“我若不是幼年被賣進兔兒館,你以為我喜歡過那樣的日子?誰家兒郎不想堂堂正正的娶妻生子?我這?不?是沒福氣嗎?!”
盛言楚微微一頷首,他這?個舅舅在靜綏剛跟他見麵時喜歡塗脂抹粉,後來從良後就再?沒有穿過那些風塵衣裳,說話時也沒有故意捏著嗓子說話,這?也是為什麼京城百姓看不?出月驚鴻曾有過那麼一段不堪的過去。
這?種?曖昧的話題不?適合兩個男人深夜聊,何況是甥舅。
兩人不?自在的乾咳幾聲,相繼轉移話題。
月驚鴻給盛言楚斟醒酒茶,問起華宓君昨兒來盛家的事。
這?回換盛言楚羞赧,嘴角上揚:“李蘭恪嘴長,回去跟她說咱家多了兩個貌美的女郎,就杭雲兄那兩個妹妹,她一聽不得了,非要過來瞧一瞧。”
這?種?甜蜜蜜的話語聽得月驚鴻手臂不?停起雞皮疙瘩。
頓了頓,傻乎乎樂著的盛言楚嘴角笑容忽而一滯。
“咋了?”月驚鴻問。
盛言楚暗暗咬牙,臉上浮起一抹可疑的薄紅,道不?清是怒還是不悅。
“原先李蘭恪跟我說她喜歡貌美的人我還不?相信,昨兒我倒是信了,一見到杭雲兄那兩個窈窕嫵媚的妹妹後,她竟跟我說那兩人相貌比我還要出色!這?能比嗎?!”
月驚鴻哈哈大笑:“華大小姐性子爽朗,她若不這?麼說,你讓梁家兩個姑娘怎麼下台?”
華宓君性子火烈,帶著丫鬟就找上了門,當時梁家妹妹們的確嚇了一大跳,聽月驚鴻這麼一說,盛言楚這?才意識到自己想岔了道,他還以為華宓君不?論男女都喜歡呢…
說起華宓君,兩人不?可避免撩起少將軍李念和,尤其在當下局勢。
月驚鴻幼時被拐後落腳
點就是南域,一想到自己呆了多年的’故鄉’要開始打戰,不?禁唏噓:“南域地廣,沒個向導很難從海上平安歸來,若少將軍還活著,有她在,詹將軍便能多個幫手。”
盛言楚點頭讚同,詹全也跟他吐槽過,說老皇帝給?他的兵多半是內陸兵,都不會鳧水怎麼海戰?
好在詹全手中的主力是淮安城運河上的士兵,這?些兵常年在水中練習,若指揮得當,未必不?能將南域海賊殺個片甲不留。
“楚哥兒,”月驚鴻張張嘴喊,“我想跟你說個事。”
盛言楚屏息靜息,似是料到要聽到什麼驚天話語,果然,月驚鴻接下來的話直接嚇得盛言楚鯉魚打挺。
“你再?說一遍?”盛言楚瞪著月驚鴻,利落道:“你不?會武去南域作甚?找死嗎?”
月驚鴻斜著眼看過來:“那金家女會武?她一個女子都能隨軍,我一個男兒郎為什麼不?可?”
盛言楚氣竭,鼓著腮幫子道:“你愛去就去,我倒想看看你怎麼過我娘那一關。”
月驚鴻表現的很淡定,雙手抱胸:“姐那不是有你嗎?”
盛言楚壓住輕嘲,哼道:“做夢去吧,我才不?會幫你。”
“你真不?幫我?”
“不?幫。”
月驚鴻笑得很無?恥:“那我就去國子監大門口溜達。”
“你敢!”盛言楚霍的站起來,抖著手指著月驚鴻,狠狠道:“你等著,我這?就去知會我娘!”
門重重從裡邊打開,寒風裹著初冬的雪肆意的往屋內跑,月驚鴻理了理衣裳,就站在門口等。
月驚鴻去南域隨軍的事終究還是定了下來,程春娘起初死活不?同意,盛言楚便祭出王永年,程春娘是不答應也得答應。
這?對姐弟幼年分離,三十來年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也就京城的這?一年,到底是一母同胞,分離時程春娘哭得稀裡嘩啦。
因要瞞著王永年,故而月驚鴻走得靜悄悄,走水路先去了淮安府,盛言楚寫了信給衛敬,到了淮安府,自有衛敬的船兵一路護送月驚鴻去南域。
月驚鴻前十幾年都在南域過活,論起對南域的熟悉,盛家人沒人能趕得上月驚鴻,多年之後再踏上故土,月驚鴻就跟脫了韁的野馬一樣
在海邊狂跑,才來南域頭一天就遭了事,誤打誤撞下竟幫詹全捅了一窩賊子。
一下雪,南北聯係起來甚為麻煩,月驚鴻十月去的南域,平安信竟到了年底才送至京城。
一並來得還有程以貴的信。
“楚兒,快給娘讀讀信上說了啥?”
攤開信紙,程以貴拿手的行書躍然紙上。
盛言楚一目十行,挑揀重要的事和程春娘說。
“…貴表哥說他一切安好,才去兩個多月就已經和海賊交手不?下十次…”
程春娘心一揪:“他還傷著吧?”
盛言楚笑:“沒。”
報喜不?報憂,這?事其實說不準。
繼續往下看,盛言楚笑容加深,指著信上某處:“娘,方儀姐姐年底要去南域看貴表哥。”
程春娘抻著腦袋張望信紙,有模有樣的點頭:“那孩子倒是個實?心眼的,貴哥兒能娶到她算是攤上了好福氣。”
看完程以貴的,盛言楚拿起不?太敢看的另外一封。
氣氛倏而緊張起來,程春娘秉了口氣,不?安地問:“然哥兒咋樣?”
盛言楚微微一笑:“然舅舅說他幫詹將軍殺了一回敵…”
程春娘大喜,又問可有受傷,盛言楚搖頭。
隻是這信上最後幾行字盛言楚沒敢跟他娘說,好在他娘不?識字,不?然還真不?好糊弄。
遠在南域的親人都相安無?事,這?個年盛家過得極為舒坦開心,如?果能忽略初一早上在門外看到的某個惡心王姓書生就好了。
自從被盛言楚逮到一回後,王永年就越發放肆的在盛家大門外溜達,因著心情好,盛言楚裹緊大氅笑眯眯的跑出來準備逗逗傻等在外的王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