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 150 章【三更合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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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稀疏疏的嘲笑聲不絕於耳,這些人都是開過蒙念過書的,有些甚至進過縣裡的禮房參加過縣試,說出的話雖沒有農家婦人那種臟汙之詞,可落在盛言楚耳裡,這些比老盛家一些人的陰陽怪氣還難聽。

他按住程以貴:“這裡是私塾,表哥切莫衝動。”

程以貴憤懣道:“楚哥兒,這你也能忍?”

盛言楚暗自搖頭,程以貴見狀隻好鬆開拳頭,他知道他這個小表弟並不是個忍氣吞聲的小子,既然表弟讓他彆衝動,那他就靜看著。

“怎麼?”辛華池見屋裡的人都站在他側,滿足的昂首,趾高氣揚道:“你莫不是還要我三請四請請你離開?”

“不敢。”盛言楚有模有樣的拱手。

辛華池很滿意盛言楚卑躬小意的姿態,正準備再給盛言楚一擊時,盛言楚突然含笑的走到中堂處。

“幾位兄長左一句商賈低賤,又一句商戶狡詐,敢問幾位哥哥們有誰知道我家是做什麼買賣的?”

一句話問倒一片人,見辛華池麵色不虞且吞吐,盛言楚掰著小手指指著屋裡一排書籍,糯糯開口:“書中說大丈夫要謹言慎行,兄長們都不知道我家是做什麼的,就一棍子將我打倒是否太無理取鬨?”

辛華池眼神略顯飄忽:“我哪裡冤枉你了,你敢說你家沒有從我們莊戶人家手裡掠走銀錢?”

盛言楚真想爆出口罵一句放你娘的狗屁,你都不認識我就敢胡咧咧?老盛家是買胭脂水粉的,你丫買了嗎!

可意識到這裡是古代,這裡是私塾,且他不是上輩子那

個成年人,便忍著怒氣,不動聲色道:“我比兄長小,卻也明白一個道理——銀貨兩訖互不相欠,你從鋪子裡拿走東西,我收錢有問題嗎?”

“你!”

辛華池本隻想借機趕走一個來康夫子這拜師的人罷了,挑來挑去覺得盛言楚人小最好欺負,沒想到竟是個牙尖嘴利的。

見幾個年長的男人表情難堪扭曲,盛言楚不可捉摸的微笑:“幾位兄長一時失言也沒什麼,還望日後在夫子這,幾位兄長能厚愛我,我年歲小,若有做的不好的,兄長們隻管說。”

盛言楚的卑謙好態度引得眾人更難為情了,紛紛離座拱手羞愧說道:“哪裡哪裡。”

啃果子的祝永章哈哈拍手叫好,還隔空拋給盛言楚一個紅彤彤的果子,笑讚盛言楚是個口齒伶俐的好兒郎。

盛言楚接過果子,隻這一眼他愣住了,祝永章給他的果子竟是罕見的褐紅色荔枝,荔枝皮坑窪有致,果味香甜透明,好聞極了。

這邊,辛華池青筋暴起,扯住盛言楚的衣裳,不依不饒的嗆聲:“你不愧是商人後代,小小年紀就如此好行小慧籠絡人心,怪不得世人說商人家裡規矩混沌,倫理破壞,自古商人是下三濫的說法可不是空穴來風,哼,使著我等莊戶人家的辛苦銀,竟還這般恬不知恥……”

盛言楚身材矮小,被辛華池這麼一拽險些跌倒,程以貴見狀,用力的擰過盛言楚的胳膊將人護在懷裡,厲聲嗬斥道:“楚哥兒又沒惹你,你作甚要為難他?他家是商戶起家的沒錯,可他一不偷二不搶的,哪兒礙著你了?”

辛華池怒甩衣袖,大聲道:“如何沒礙著?夫子每年收學生的人數有限,他一個低賤下作之人進來摻一腳,那我們豈不是憑白少了名額?”

盛言楚攏了攏抓皺的衣衫,難得小臉緊繃著,惱道:“你既跟我掰扯商戶,我且問你,你家每年交稅多少?”

辛華池噎住,盛言楚滿目怒意,道:“一人才一百五十紋而已,你可知我家要交多少?三倍不止,你怎麼不算算這個?再有,你怕我占了你的名額,嗬,我看你比我大好幾歲,我問你,我去年,乃至前年不被準許科考的時候,你怎麼沒有進到夫子的私塾讀書?那時

可沒有像我這樣的商戶子攔著不讓你讀書!”

一口氣說完後,盛言楚氣鼓鼓的坐回位子,而辛華池則被罵的羞慚低頭握拳。

屋子裡氣氛異常詭異,就連愛搗亂的祝永章都被盛言楚一番話激得忘了吃果子。

“你果真長了一副能言善道的嘴!”辛華池破口大罵,“今日我算是見識到了你們商人的狡辯!”

盛言楚不遑多讓,厚著臉皮拱手應下:“兄長如此高看我,小子惶恐。”

“你惶恐?”辛華池不顧身邊人的勸阻,譏笑連連,“你惶恐什麼?你今日便是入了夫子的眼又如何?我倒要看你在這仕途路上能走多遠,彆一會的功夫就嫌讀書沒你家掙錢輕鬆而灰溜溜的跑回家找娘。”

“不牢兄長操心。”盛言楚冷不妨的道,“兄長既有心思關心我,不若多掂量掂量自身,年年來夫子這求學卻連學堂門檻都邁不進去,小子倒是真心堪憂兄長的前程。”

“你!”辛華池麵紅耳赤的豎起手指。

盛言楚懶得再廢口舌,不去理睬辛華池的挑釁,默默的退回位子正襟危坐。

這時,身後一陣響動。

眾人皆疑惑的抬頭去看,隻見一白胡子黑臉老漢扶著門框撲哧笑得前仰後合。

祝永章率先開口,搖搖晃晃的跑過去扒拉老漢的腿:“叔父~”

盛言楚和程以貴趕忙起身,拱手團團拜倒,眾人朗聲而喊:“夫子好。”

康夫子拎著祝永章站好,指著盛言楚,讚道:“辛家兒郎說你小子滿舌生花,倒沒有半點說錯。”

盛言楚羞赧一笑,還沒說話呢,就見辛華池大快人心的切了一聲,康夫子臉黑如鍋,恨聲道:“你小子讀了這麼年的書,非要老夫拎著你耳提麵命什麼叫滿舌生花才好麼?商賈之家有好有壞,你是讀書人,怎好一上來就針對人家?以你之言,商賈之輩均是詭詐刻薄之人,那當今最大的皇商金家呢?”

“南疆戰事中,若非有皇商金家鞍前馬後預備糧草軍需,南疆百姓能過上安定日子嗎?”

康夫子重重的拍響桌子,氣得胸膛一起一伏:“你那番酸話將金家滿族心血置於何地,又將朝廷商戶恩科聖旨置於何地?這裡還好是老夫的私塾,若是擱在外頭,擱在

京城,不說金家人要找你算賬,怕是周邊商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給湮了。”

“夫子,夫子……”辛華池這才意識到他口無遮攔帶來的後果,滿臉驚恐,“夫子,學生知錯了……學生不過是跟盛家哥兒玩笑幾句罷了……並非藐視皇恩……”

康夫子凝視著辛華池無知的麵孔,疲憊的擺擺手:“你去吧……”

辛華池慌了,撲通跪地求饒:“夫子彆趕小子,小子自當改錯,求夫子收了學生吧,求夫子……”

頭著地磕的尤為響,不一會兒就破了皮。

康夫子走開幾步,鏗聲道:“這條街上又不止老夫一家私塾,且你上康家求學又不是頭一回,該知道老夫的脾氣,老夫說了不收你,那就絕無再商量的餘地。”

辛華池一臉灰敗,突然一股氣上頭,霍的站起身後,連告辭的話都省了,怨恨十足的跑出拜師房。

周圍有人不忍,欲上前求情,康夫子悠哉堵口:“若你們當中有誰覺得老夫說話不留情麵的,隻管隨他一道離開。”

這話一出,屋子靜了下來,幾人腳步一頓又坐了回去。

康夫子雖名聲不好,肩上背過罪名,可人家是同進士出身啊,比廖夫子學問好就算了,束脩收的也低,最主要的事日後外人問起師長時,他們能拿出康夫子進士名頭說道一二,屆時臉上也有光。

盛言楚和程以貴相視一眼,均提了口氣等著康夫子問話。

誰知,康夫子卻讓人抬出屏風將幾人隔開,又交代書童給每人發了張考卷。

盛言楚被分到了屏風右側小桌前,望著黃紙上的題目,盛言楚頭疼不已。

因著上輩子史學研究生的好處,他的確能看懂繁體字,但看懂不代表會寫,會寫不代表能寫好,何況他長這麼大從來沒使過毛筆字,如今好端端的讓他寫大字,這不是揭他的短嗎?

他偷偷看隔壁貴表哥,卻發現貴表哥的考卷和他的截然不同,他的是寫大字,瞧貴表哥執筆流暢嘴裡嘟囔的樣子,似乎是默寫文章。

盛言楚不禁苦笑,看來康夫子挺前衛的嘛,還知道照顧他年幼來個因材施教。

“跑商?”越氏搖著小腳走近,譏笑道,“你見哪家當家的出去跑商跑了七八年的?”

婦人嘴唇顫抖:“他……定是在路上耽擱了,德哥不會不要我的,他不會棄我的,不會的,不會……”

婦人邊嘀咕邊踉踉蹌蹌的從草垛堆裡爬起來,越氏瞧她麵容恍惚,就想上手奪銀簪子。

“娘——”

這時,一道精神奕奕的呐喊聲從院門口傳來。

熟悉的聲音惹得越氏心尖發麻,隻見一陣風從眼皮子前劃過,越氏小腳站不穩,啪嘰一下被撞倒在地。

“哎呦,”倒下去時擱到了石子,越氏疼得嘴咧咧,可她不敢埋怨,隻捶腰嘀咕:“不是說這小兔崽子去鎮上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哎呦我的老腰……”

盛言楚耳朵靈光,聞言頓住腳,麻溜的將肩上的背簍取下來交給程氏。

“娘,昨晚下了雨,後山腰上冒出了不少春筍,我拔了些回來,您看做個什麼菜好?”

背簍裡的春筍各個飽滿粗.壯,筍葉青綠滴水,隻這一眼便知這筍新鮮脆嫩的很。

程氏吸吸鼻子,佯裝剛才沒被越氏刺激到,強撐著笑容問:“晌午你不是說去鎮上嗎?咋從後山過來了,這背簍誰家的……”

盛言楚瞥了一眼地裡還沒起身的越氏,按捺住興奮,小聲道:“娘,原是打算去鎮上的,隻不過半道聽了點好事……”

“好事?”程氏眼睛一亮,“莫不是你爹來信了?”

“德小子要回來了?”越氏揉腰的手停下,伸著耳朵想聽。

盛言楚心下歎氣他娘對渣爹的執著,麵上卻奶聲奶氣道:“娘,我好餓啊,想吃您做的四寶春筍兒。”

兒子說餓是大事,程氏馬上哄道:“好好好,娘就去做你最愛吃的四寶春筍。”

提背簍時,程氏下意識的睨向還沒走的越氏。

“娘,你先忙去。”盛言楚齜著牙看著越氏,皮笑肉不笑的道,“奶來咱家一趟不容易,就讓我來招待吧。”

擱旁人家,程氏是萬萬不敢讓七歲的兒子去麵對難纏的婆婆,隻不過古話說的好,惡人自有惡人磨,她繼婆婆越氏在水湖村是出了名的跋扈不講理,可就是這麼一個人,愣是怕她七歲的兒子,每回相見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

楚兒出生當天,聽說越氏突然半夜害病,險些就這麼去了。

楚兒滿三月上

族譜的時候,越氏剛走出院子就左腳絆右腳硬生生摔了個大根頭,現在小腳走步不順當,就是那時候留下的禍根。

起初她也沒意識到什麼,直到每年楚兒作生辰,婆婆越氏身上總是會發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後,她才慢慢相信村裡傳越氏造孽遭起報應的話。

胎穿過來的盛言楚剛開始認為他過生辰越氏就遭殃不過是巧合罷了,可七年來,他眼睜睜的看著越氏害了七場大病,而且都是在他生辰那天病得氣若遊絲,他突然覺得,村裡的流言約摸九成是真的。

越氏是盛家老爺子的第三任婆娘,換句話說,就是他繼奶奶。

他爺年輕時娶的原配才是他親奶奶,生有他爹盛元德,親奶不幸死於虎口。第二任婆娘生了他二叔盛元行,死於臨盆血崩。

水湖村的人都說他爺克妻,他爺氣得摔煙杆,不信命的在第二任婆娘剛下葬不久就花了大把銀子娶了越氏回家。

他沒投胎盛家之前,越氏命的確夠硬,平安生下了大他6歲的小叔盛元文不說,前頭還生了個女兒。

今天越氏趁著他不在家過來搶他娘的銀簪子,就是為了給女兒盛梅花添妝用的。

添妝?盛言楚真想抄家夥打人!

他娘就是有再多的銀簪子,再多的銀錢,他也不會巴巴的送給越氏的子女添妝做臉麵。

何況他娘就那麼一根簪子!

盛言楚越想越氣,七年前他娘臨盆之際,老盛家是怎麼對他娘的?

說他娘是掃把星,才嫁進盛家就讓盛家賠了生意,他娘一介女子大字不識,求爺爺告奶奶愣是沒讓老盛家的人憐惜他們娘倆半分。

渣爹卷著銀錢逃走的第二天,他那沒良心的爺爺就把他娘和尚在繈褓中的他趕出了盛家。

還好舅舅程有福冒著大雨及時趕到,這才在摳門的他爺嘴裡扒拉出五兩銀子安家。

至此,他所在的長房就從老盛家分出來了。

老盛家從前是做倒賣女人胭脂水粉貨物起家的,太爺爺有手段有眼光,跟著主家不怕苦的南北奔波,很快攢夠銀子買了鋪麵,手中有了底子,太爺爺便打算出來單乾。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太爺爺終於掙出了臉麵,然而銀錢一多就壞事,老盛家在太爺爺手中被朝廷界定成了商戶。

聽到官府的發話後,據說太奶奶等人傷心了好一陣子,但太爺爺卻覺得無所謂。

左右獨子行商本領尚可又不喜讀書,想著判成商戶就商戶吧,來日等家底豐厚了,讓獨子在底下養幾個讀書的好苗子,待考中科舉還是能庇佑老盛家的。

這裡的獨子說的就是盛言楚的爺爺盛老爺子,可惜他太爺爺做買賣精明一世,看自家人卻不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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