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姨娘也明白這道理,然而女兒說了這麼一門不上不下的親,她心裡到底提不起勁,當著主母不敢擺在臉上,道一聲“不攪擾太太了”,得了主母允許,便退了出來。
入了金陵城以來,秦芬是和秦貞娘住一個小院的,徐姨娘知道自己不便踏足女兒住所,一向少與秦芬往來,尋常叫梨花送個點心、傳幾句話便罷,今日卻忍不得了,一出上房,便捂著心口道:“梨花,快去請五姑娘,就說我有事要與她說。”
梨花裡裡外外找了一大圈,竟不曾找著秦芬,後頭再扯著小丫頭問一聲,那丫頭偏著頭竭力思索:“仿佛五姑娘與四姑娘一道,說去找碧璽了。”
既是找碧璽,人又不曾在外頭見到,那便該去了庫房。
那地方尋常人輕易去不得,怕有個瓜田李下的說不清楚,梨花想了一想,對小丫頭交代一聲,“徐姨娘有事要請五姑娘去呢,你記得和姑娘說一聲。”
那丫頭看著倒還伶俐,用力點點頭:“我記住了。”
梨花轉身回去,心裡卻想著,自家姑娘如今果真是太太麵前的紅人了,再往前數幾年,往大房的二姑娘那裡交際,還得排在三姑娘後頭呢。
此時秦貞娘領著兩個妹妹,正在庫房裡選東西。
秦恒要外放,姐妹幾個一合計,初次為官的人到了任上也不便過分鋪張,乾脆做幾身衣裳鞋襪給秦恒帶上,因不知往哪裡做官,便隻作春秋二季的衣裳,說定了,便往庫房選料子來了。
說選料子,不過是個由頭,這些日子府裡替秦恒懸心,姐妹三個一向不得放鬆,好容易塵埃落定了,做什麼都覺得高興,也不要人送料子,乾脆自己往庫房來了。
幾人興興頭頭選了料子便回去,秦芬聽見小丫頭說徐姨娘請,望望天色,乾脆道一聲,“四姐,我在姨娘那裡用了晚飯再回來。”
秦貞娘點頭應了,秦芬整一整衣裳,便往徐姨娘的小屋來了。
母女兩個前次坐下閒談,還是徐姨娘去徽州前,此時再見,徐姨娘在心中歎秦芬又長大許多,秦芬卻在心驚,徐姨娘此去徽州,可老了許多。
徐姨娘動手給秦芬倒了杯茶,秦芬伸手接了:“姨娘,我自己來吧,你這一回,可真是累得不輕呐。”
家常攬鏡自照,徐姨娘也看出自己眼尾細紋初生,想著兒女前程,她也不以容顏老去為意,如今聽見女兒配了那樣一戶人家,她隻怕自己又多生了十幾條皺紋,那可是真老了。
喚了女兒來,本是滿懷心事,當著女兒,卻又怕急切的模樣嚇壞了她,徐姨娘聽秦芬似有感慨,笑著摸一摸臉頰,不曾接口:“芬兒,我瞧你好似又長高了些,正好新做得兩雙鞋子,拿給你試試。”
如今徐姨娘再用不著勤做針線去討好主母,然而總是閒不住,得空了還是針不離手。
楊氏那裡的大件衣裳自是用不著她做,腰帶、帕子、鞋襪等小件,還是少不了,連帶著秦芬也有許多。
秦芬如今也不勸了,她知道徐姨娘長日寂寞,又不似楊氏外出應酬,閒在家裡做針線也算是打發時間門,於是點點頭:“好,我試試,姨娘做針線,也要記得歇歇眼睛。”
拿了繡鞋來,一雙是淺綠色繡粉紅色薔薇花,一雙是寶藍色繡杏黃寶相花,都是花了大心思的,秦芬試了尺寸正好略寬些,便讚得幾聲。
脫了繡鞋,秦芬便問:“姨娘喚我來,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我與四姐說了在你這裡吃晚飯的,咱們邊吃飯邊說罷。”
這話果然分去徐姨娘心神,她喚過梨花細細叮囑幾樣菜,然後才回身歎口氣: “我聽說你說給了那位錦衣衛指揮使範大人,起先還高興得不得了,後頭一打聽範家,唉!”
她知道女兒聰慧,此時也不打太極,直直地道:“你可知道,那範家可不是個好闖的地方呐!”
秦芬依稀聽過些範離的閒話,無非是上有庶兄,門庭落魄,她自來也不是個愛打聽是非的人,旁的也不曾問那許多。
此時聽見徐姨娘說起,秦芬不由得想起蒲草的提點,低頭略沉思片刻,道:“姨娘,細說與我聽聽。”
“範家……”
範離站在禦書房裡,臉上少見地掛滿了譏誚之色。
皇帝聽見範離語氣不痛快,抬頭瞥一眼,又低下頭去:“朕又不是逼著你去和他們親熱和睦,場麵上應付過去也就是了。魯州的事,動靜大了便要打草驚蛇,你不尋個由頭,怎麼去?”
“皇上,臣不沒有不願意的意思,隻是想起要回去拜見大伯父就覺得可笑。”範離諷刺地扯一扯嘴角,“大伯父從前偏幫我大哥,可是最看不上我這不肖子孫的,如今見了我,不知是口蜜腹劍呢,還是陽奉陰違呢。”
“好了,哪來那麼多話!”皇帝輕輕斥了一句,口氣也不如何嚴厲,“知道你那一家人都不好相與,朕也不曾叫昭貴妃送你母親回去,仍舊和邱媽媽在莊上作伴,你這次出遠門前,去探探老人家。”
提起母親,範離的表情柔和一些了,長長作個揖:“是,多謝皇上思慮周全,臣告退了。”
進良看著範離大步離去,心裡卻在咋舌,滿朝文武,哪個對皇上不是畢恭畢敬的,偏這範大人還敢和皇上扯閒篇,皇上還肯開口安撫一遍,這樣看著,皇上當真是至情至性之人,是個值得忠心的主子。
陳虎等人雖擔任著掌印、秉筆的重要差事,卻都不得近天子身邊侍奉,可見這位主子心裡還是有提防的,自己這沒靠山的小太監,反而得了主子青眼,大約就叫傻人有傻福。
這福氣,可千萬要守好了。
想到這裡,進良又望一望皇帝的茶盅,輕手輕腳地添些茶水。,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