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敏原是最八麵不動的, 旁人打罵他,他還要算算賬,瞧忍了打罵是否能換些好處, 這時被範離氣了一氣, 不過是稍一失態,立刻又恢複原樣:“你既不懂事, 少不得伯父多操操心, 替你父親好好管一管你。”
範離見大伯父竟還好意思提起自己父親,不由得佩服他臉皮厚得賽城牆,想與他鬥嘴的心思也歇了下去。
與這樣的小人糾纏爭鬥,隻會自降身份,自己越是在乎, 他們越是起勁,隻有自己不在乎,他們才會顧慮害怕。
“提起父親,小侄倒確實有正事和大伯父說。”範離繞過範敏的話頭,自己揀了張椅子坐下,慢條斯理地撣一撣衣角。
範敏這才留意, 一向灰頭土臉的侄子,這時竟穿了身鮮亮的衣裳, 當真有了鮮衣怒馬的模樣, 不知怎麼他心裡竟猛地抖了一抖。
“我如今也算小有所成, 父親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了也歡喜,我想著, 回去給父親祭拜祭拜。”
範敏知道這話也是正理,然而他當初大撈油水,給三弟的喪事料理得草率, 此時也不禁慌了一慌,顧不上瞧侄子的衣裳鮮亮與否了。
不過是一瞬間,範敏就想好了借口:“小七要回去祭拜,我先派人回去吩咐一聲,你年紀輕輕,許多事還是伯父替你料理。”
當初怎麼草率也都罷了,如今好歹先把那墳頭給添添土,再把那牌位前的香燭果子也安排妥當,總不能叫這侄子回了魯州瞧見墳頭亂草紛紛,牌位前蛛網百結。
範離見了範敏臉上的神色,哪裡不知道這伯父在慌什麼,然而魯州他必得回去的,這時也懶得再多口,隻說一句:“既如此,還請大伯父代為打點一番。”
從前的範離是個刺蝟,渾身是刺、莽莽撞撞,如今的範離是隻靈狐,機敏多變、凶狠淩厲,範敏還當這七侄兒又要借機發難,誰知此時輕輕一句就放過了,他竟無語一瞬,點頭道:“好,我命人好生打點。”
範離又道一句:“既回去了,自當替父親作場法事,二房和四房那裡的叔伯我都不熟識,也要請大伯父代為打點。”
範敏似有所悟:“這個也容易,當年你父親走,我代你母親管著莊子,這些年經營得雖然艱難,卻也有幾兩碎銀捏在手裡,回去的一乾事務你都不必操心,由伯父打點就是。”
不提這話還好,提了這話,範離又忍不住要出言譏誚,這大伯父吞了自家三個商鋪、兩個田莊,隻一句經營艱難,掏個幾百兩銀子便想打發人了?真想打爛他的狗頭!
然而想一想差事,範離還是按下性子來:“小侄還得料理完京裡的差事,八月上才能趕到魯州,請大伯父送信回去,囑托老家的叔伯們仔細料理,這事輕忽不得。”
範敏原還怕來不及遮掩,這時聽見還有一月餘的功夫,不由得大大鬆口氣:“這是自然,你放心,你放心。”
原來這小子長大了,火氣也退了,既如此,他也無甚好怕的了。
叔侄兩個,十來年說的話,頂數這幾句最沒火藥味。
範離說了正事,懶得多話,轉身便要離開。
轉身時,瞧見範敏麵上頗有得意之色,範離氣得又多說幾句:
“如今小侄長大了,成家立業就在眼前,我已求皇上賜了我一門好親,伯父手上有我們三房的產業,也好收拾收拾,等我夫人過門了,便交回來吧。”
說了這句,範離大步走了出去,那官綠色的衣角,好似烈日下新發的綠葉,耀目得叫範敏心驚。
終於來了,他最怕的這一日,終於來了。
他不過是稍一愣神,就喚過小廝:“快去請五少爺回來,快,快!”
幸好五侄子已先娶了親,這些年五侄子雖對他也有提防之心,然而到底還是合作的時候多,也算是一顆聽話的棋子。
既已知道那範離要娶親,少不得叫五侄媳婦給那七少奶奶擺個陣,是迷魂陣還是奪命陣,便瞧那位七少奶奶是如何人物了。
範離出了範家大宅,隻覺得一陣神清氣爽,他如今還長個子,肚子好似個無底洞,方才吃的那些全不夠的,肚子又咕嚕嚕叫了起來。
他想一想左右無事,乾脆去探過母親早日啟程,便往自己宅子裡騎了馬,趕到莊上去吃午飯去了。
這時正是六月初,夏天的日頭已烈了起來,時近正午,路上行人稀少,範離縱馬長驅,不一會就到了郊外。
“這金陵城與晉州不過相隔百裡,怎麼夏天竟這樣熱?”秦珮嫌錦兒扇的風太小,一把奪過團扇,對著自己使勁搖了起來。
錦兒見自己姑娘扇得鬢發微亂,連忙又搶過團扇:“我的好姑娘,你可輕著些,等會把發髻都梳亂了!”
秦珮想起待會還要見外人,才安生一些,不情願地把扇子遞給了錦兒。
秦淑成親也就幾日的光景了,秦府裡頭雖然大事不多,小事卻有一攤,楊氏也不如何著緊,全撂給了幾個管事媽媽和碧璽,自己帶著三個女兒,往外看莊子來了。
前頭楊氏說要尋摸兩個溫泉莊子,秦芬還當她是隨口說說,誰知這樣快,才入盛夏,竟已相看起來了。
秦珮如今性子安靜些了,見秦芬好生坐著,也乖乖將兩手搭在膝上,作個嫻靜的模樣,隻一對眼睛時不時就偷看一眼秦芬,仿佛有話要說。
秦芬見秦珮好似個偷酒喝的猴兒,不由得忍俊:“珮丫頭,你有話就說吧,憋壞了自己可不合算。”
秦珮“嘿嘿”一笑,湊到秦芬身邊:“五姐,我聽說,太太是帶咱們看莊子來了。”
秦芬見小丫頭如今還會說一半藏一半了,更覺好笑,故意正色起來:“嗯,我瞧見了,咱們已經出城了,自然是看莊子。”
秦珮見秦芬似是沒領會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急:“五姐,你說,今兒……有沒有咱們的份?”
秦芬笑著刮一刮秦芬的臉頰:“太太今兒特地帶了我們出來,難道是讓我們白曬一場?”
秦珮不過是一愣怔,立刻明白了過來:“呀,太太真好!”
嫁妝又豐厚一些,秦珮自然是高興的,又嘰嘰咕咕說起閒話來:“三姐馬上出嫁了,這好事卻沒她的份,還被太太給撂在了家裡,我倒白得了這個便宜,回去了三姐還不知要氣成什麼樣呢。”
秦芬也不接口,隻微微一笑,掀起簾子向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