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有事要求秦敏, 乃是秦貞娘隨口諏出來的借口,隻不過好叫她肯收碧璽的銀子,秦敏問得幾聲何事, 秦貞娘支吾兩句, 一時倒說不出來了。
秦芬放下手裡的茶盞,笑了一笑:“為著我的事叫四姐開口, 倒是我的不是了。二姐姐,我和六妹, 想進學堂來著,四姐說先來和你說一聲,等進了學堂,還要請你照應我們。”
秦敏此時才注意到秦芬這位庶出的堂妹來。她和秦淑、秦貞娘一道牽著手摘玉蘭花時,幾個堂妹尚是繈褓嬰兒,又因著嫡庶有彆,她於這些堂妹,一向是沒放在眼裡的。
三房嫡出的秦瑢甚是刁蠻, 下頭兩個庶出的,更上不得台盤,秦敏一向隻以為, 庶出的女孩子們,都是不可結交的。
細細打量一番五堂妹, 身上穿了果綠色圓領褂子, 下頭是白綾裙兒,頭上零星幾朵珠花,通身無甚華貴飾物,隻發髻上斜斜插著一支淩霄花樣式的簪子,料子是難得的糖玉, 略顯出些矜貴來。
眼見得秦貞娘語結,她竟能從容解局,這份不卑不亢的模樣,便已是個難得的了。
秦敏垂下眼簾:“如今府裡已不請先生了。”她說了這句,伸手從碟子裡取了一枚蜜餞,細嚼了兩口,又放進茶碟:“今年的青梅,醃得太酸了。”
秦珮於上學一事是極熱心的,這時聽見不去了,猛地抬頭便要詢問,忽地瞧見秦芬朝自己猛使眼色,話到嘴邊,又改了:“二姐姐,我……能不能再喝一碗方才的桂花飲?”
秦敏一揮手,自有小丫鬟上來,又給秦珮添上一碗。
秦貞娘看了看秦敏的臉色,也垂下眼簾,須臾就又抬起頭來,一指秦芬:“二姐姐方才說今年醃的梅子酸,五丫頭那裡倒醃得好蜜餞,不如叫她給二姐姐送些來,可好?”
秦芬笑著接口:“桃香才學著醃,手還生著呢,隻怕味不足,若是二姐姐不嫌棄,我去我姨娘那裡要一些。”
秦淑點了點秦芬:“你呀,得了個空,就愛往外跑,頑皮得很。”
秦芬微微一笑,當著秦敏,也不多說什麼。
秦敏自然知道眾人在哄自己高興,將二房的四位堂妹來回看過幾遍,嘴角微微翹了起來:“既是如此,那便不和五妹客氣了。”
幾個女孩子又說了些吃食、衣物,茶水換了一遍,幾人竟也談開了些。從前二房不在老家,秦敏與三房的幾個,年紀差得好幾歲,教養也不儘相同,說不到三句話便各自瞧不上,已許久不曾這樣開懷了。
秦敏的大丫鬟鶯兒見了,幾乎喜得發顫,自從大姑娘出閣後不幸早歿,自家姑娘沒幾日是舒心的,性子也變得古怪了,今日與二房的幾位姑娘,雖不曾親密無間,卻也算得上相談甚歡了。
鶯兒招過小丫頭囑咐幾句,自家往外走去。秦淑見了,虛點一點:“鶯兒,你家姑娘與我們說話,你怎麼跑開偷懶?是瞧我們自家人,隻配使小丫鬟們服侍,不配用你這大丫鬟來服侍麼?”
“哎喲喲,我的三姑娘,你這話說得,知道的說你在開玩笑,不知道的,還當我是真偷懶呢。”鶯兒裝模作樣地唱個喏,“方才六姑娘說桂花飲好喝,我記得屋裡還有夏天窨的荷花茶、荷葉茶,想著各樣包些,好給幾位姑娘帶回去的。我未曾稟告先行告退,是我的不是,還請饒了我吧!”
“好啦,有點好東西就藏不住,這幸虧是咱們自己家的,若是彆人家的人,還當你存心的呢,一點子茶也拿出來顯擺,瞧人家笑話不笑話。”秦敏笑著嗔一句鶯兒,輕輕掩住口。
這麼一低頭一抬手,秦芬倒瞧出些溫良貞靜的模樣,她不由得更好奇了,秦敏性子大變,究竟大房這裡,發生了什麼?
正兀自胡亂猜測,秦敏幽幽歎了口氣,低聲道:“姐姐英年早逝後,我都許久沒這樣,和旁人高高興興坐著說話了。”
丫鬟們都是有眼力的,聽得這句,知道姑娘們要說體己話,互相使個眼色,悄悄退了出去,最後一個出門的,還記得掩上半扇門。
“二姐姐,大姐姐她……”秦貞娘說得半句,又不知該怎麼說了,“你彆傷心了。”
“我傷心難過,又有何用?姐姐終究是回不來了。”秦敏說著,臉色漠然,好似個泥胎木偶似的,“其實姐姐也曾回來哭訴過,隻是旁人總勸她溫良恭儉讓,說忍到有了孩子,再等孩子長大便好……”
說到這句,秦敏的眼中似有濕意,又垂下眼簾去,“姐姐當真有了身孕,回家報喜時,大夥隻當她要熬出頭了,誰知那姓周的竟把人領回家了,最終害得我姐姐一屍兩命!”秦敏臉上劃過兩道淚痕,“我姐姐好好一個女兒家,過門未滿一年就英年早逝,我隻恨那周家奸猾狡詐,姓周的那廝更是無情冷酷,旁的,我又能恨誰?”
旁的人,究竟是指誰,彆人不知聽懂了沒,秦芬卻是聽懂了。不能恨的,除了這些勸說秦月一忍再忍的家人,還能是誰?秦敏如今性情乖張,又難道不是在怪這些家人?